吃完夜饭，丰功乖乖地坐回到方桌前。没有了辍学的妄念，心境澄明，秋虫的夜曲听起来也更加动人。

一定要争气！丰功再次接受了娘的观点，不是因为妥协，而是因为他也有了这样的认识。

行百里路者常九十九，这最后一里路最考验人的毅力与智慧。经受住考验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经受不住，和半途而废的人没有两样，都是失败者，甚至更不堪——或许那半途而废的人早觅到新路，而他还不知道新路在何方，即使知道了新路却已经落后了太多。

“走下去，一定走得通！”娘在准备夜饭菜的时候给他打气，“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老师给你补补，不要怕花钱。正道上的钱娘舍得花。”

“嗤——”躺在堂屋竹榻上的父亲忽然冷笑了一声，说，“好像你很有钱的样子……”

娘跟丰功努努嘴，示意不要理睬他。两人都把声音压低了。

“再看吧。”丰功是个节省的孩子，不愿意花冤枉钱，但又不愿拂了娘的盛意。

“你爷就是摸牌有钱，其他什么时候都没钱，对我们娘儿俩吝啬死了。反正靠他靠不住。不过，你放心，你念大学的钱我都预备好在那里。”

“不说他了。”说到父亲丰功心里也心烦，他实在看不懂父亲，但从良心上又不忍说他。

娘知道丰功的心思，便不再说父亲：

“你还记得中考预考后的事吗？”

娘不提，丰功确实早不放在心上了。一提，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预考通过，和他同座的林家小二侯被削下来了，失去了参加中考的机会。

林家小二侯很开心，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也大多数被削下来。原来要偷偷摸摸地到街上打康乐球，现在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去了。

但他的娘却不惬意，骂自己的儿子又舍不得，从小当宝贝养大的儿子她一句高声大嗓都没有过。那段时间，她见了丰功，见了丰功的娘，都像见了仇人似的，脸死板着，三斧头斫不入。

丰功娘能理解她的心理，也没有怎么在乎。见了面该打招呼的还是打招呼。可林家小二侯的娘却认为她是在摆帅炫耀。丰功娘没办法，只好绕道而行，尽量避免和她碰面。

但接下来就更让丰功的娘心里堵得慌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传言，说丰功是因为作弊才没有被削下来。左邻右舍见了丰功娘也戚戚嚓嚓、指指戳戳。丰功的娘只有忍，忍，忍。——忍是她的绝招，忍无可忍时她才会爆发。

“没多少时，丰功也要归家的。”林家小二侯的娘逢人便这样说，心情比早前好了许多。而丰功的娘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句话就像吃了只苍蝇，心也惶惶不安了。

好在天不遂她所愿，丰功考取了高中。

“他的狗屎运气好，没有谁一辈子这么好运的。”林家小二侯的娘谈起丰功总是这么说，“走着瞧！”从小一块玩的两个少年硬生生地被变成一对互为攀比的冤家。

是啊，至少不能让林家小二侯的娘看到笑话！

丰功这么想，娘也这么说。

辍学的妄念彻底地消失了，丰功为自己先前的荒唐而感到惶恐羞愧。继续在学习的道路上竞逐，是他人生不可逆转的使命，——为了娘，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

“你要争气！”娘重重地说。

……

丰功拿出作业本开始写起来。今天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丰功并不感到后悔，因为在这大半天时间里，他感到自己在成长，在成熟，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目标。如果说，以前是娘的提线木偶，那么，现在多多少少是自己在主宰自己。

原先看着就头疼的题目，现在看起来顺眼得多，也顺畅得多，理解起来并不十分困难。很多困难的本源不在困难本身，而在人的内心。当一个人的心宁静下来，他的智慧也就翩然而至。

作业的速度并不很快，因为毕竟有些知识点没有掌握得牢靠，他需要翻书，查资料。这个过程费时繁杂，丰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心烦意乱，反而有一种享受的感觉。一个人的大脑的确不是用来吃饭的。我思故我在。思考的脑电波可能是最愉快的波段。不愿意思考的人，浑浑噩噩，每一天其实过得很空虚，很无聊，这样的体验丰功有过。现在，他正努力从这样的泥淖里一点点地拔出。

丰功的娘在厨房里洗完了碗筷，冲了一碗红糖水送过来：

“快趁暖喝几口，暖暖身子。秋深分出了早晚，别感冒了不能上学。”

丰功一气将红糖水喝空，甜滋滋、暖洋洋的。

“你做作业吧，不影响你了。”丰功娘的脸上终于有了由衷的笑意，心中的希望冉冉地升起。

希望儿子能够争气。丰功娘心里默默地祷告着，先人啊，老祖宗啊，你们真有鬼的话保佑保佑你们的后代根，让丰功考取了大学，我请好多道士为你们敲个大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