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晚一分钟取下这血玉佩，牧晚笛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世界上真有鬼。

毕业以后，牧晚笛就一直在这家医院上班——它位于离江阳城市中心一小时车程外的一处乡镇上。今儿个是院内职工体检日，因为不想排队，他起了个大早，又因要抽血、做彩超，也没在家吃早饭，就这么空着肚子溜溜达达出了门，准备到镇上的超市随便买点东西，在做完检查后垫垫肚子对付一下。

现在是早上六点，再过两个小时牧晚笛就三十一了：本地方有个忌讳，叫做“男不祝三，女不祝四。”意思是男人在三十整岁、女人在四十整岁一概不得大操大办，尤其是庆生宴，千万不得招摇得路人皆知：因对于这两种人来说此年时运坎坷，当事人需得十分小心谨慎，低调做人行事，否则恐遭大变。牧家父母在遵循传统这种事情上是出了名的矫枉过正，他们不仅未给这而立之年的儿子操办任何庆生宴，而且替他婉拒了一切家庭聚会和同学约会，所以这一年可把他给憋坏了，不过曙光已在眼前：只要再过两个小时，自己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连续喝上两斤米酒，再吃掉一大盘肉馅茄饼或者整个东坡肘子。

其实还有一个可以卸下的包袱，或者说是秘密：就是二十四年前外婆塞给自己的那块血玉佩，现在正被牧晚笛贴肉挂着，外婆告诉他：这玉佩需在三十岁以后取下，方可保得一世平安。也就是说再过两个小时这血玉佩也可以取下了。虽说佩戴上一块玉佩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但牧晚笛总觉得它就像条一头拴在木桩上、一头拴在自己颈项上的麻绳，限制着自己只能围在某个圈内的范围活动吃草。

三十岁与这血玉佩似乎都有关于自己个儿的气运，但气运鬼神一说都太过于虚无缥缈，就连论语上也这样写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牧晚笛因而秉持了传统读书人对此事一贯态度：敬而远之。所以现在他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会避开形状奇怪的地砖，看上去不太结实的下水道井盖，陈根委翳的石楠从、干枝虬曲的槐树，甚至还有向自己问早安的农户。

倒霉的是，今天的路那是特别的难走：牧晚笛的生日恰是阴历七月十五，即中元节，俗称“鬼节”。这天所有的人都会起得很早，要在白天祭祖烧袱纸：就是先把纸钱一叠封做小包样，再写上收受者的称谓姓名、收受的封数、化帛者的姓名及时间，然后便烧掉。到了晚上则会放花灯为先祖之魂指明归路。

城里的人会讲究一点，用一口废弃的铁锅承着灰烬，毕竟城管和物管要找麻烦；乡下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了，烧的差不多就把那还冒着烟的东西马马虎虎地归拢一下，拍拍屁股走人，顶多是一些随处可见的铁线蕨、车前草和圆叶锦葵遭了殃。

现在地上就有那许灰扑扑、一片一片的残渣四处散落，有些甚至还乘着青烟到处飘散，整得需要站好最后两小时岗的牧晚笛更是苦不堪言，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晓得厉害的老兵油子走在地雷阵上头，张开双手，一步一摇，步步惊心，生怕踩了上去冒犯了往生者，惹上没必要的麻烦。

牧晚笛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摩得后颈窝难受，回手往兜帽里头一掏，摸到一块长方形的纸质东西，拿到眼前：居然是一张皱巴巴的红毛爷爷。难道是老爸的私房钱因为慌不择路塞进我的帽子里？他把那意外之财深深地塞到了口袋的底部，嘿嘿，那就非常不好意思地收下这点小意思了。刚要继续走着，一阵寒风吹过，冷得连人腿上的寒毛也一下子立了起来，牧晚笛缩了缩脖子。

“龟儿子的，这大热天得怎么会有这么冷的妖风？”他自言自语道，随即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暖流从胸口腾起并四处移动，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牧晚笛觉得是外婆给自己的那块红色玉佩在发动了想象中的结界，这样的状况发生过许多次了，每当他似乎是遇上什么脏东西的时候，就会感到一股暖流自玉佩而出，循周百骸，祛除寒意。

管它的呢，先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牧晚笛向周围做了个虚揖，心口并用地小心念道：“各位老爷夫人，晚生借过宝地，多有叨扰，若不慎冒犯，还望海涵。”他说罢便脚不沾地地奔着超市去了。

“为什么每次你买水果都只买香蕉呢？”超市老板娘一边用左手把不听话的、染做棕金的卷发挂到耳朵后头，一边清点着收银台上的商品，用上了红指甲油、胖乎乎的小白手把土黄土黄的会员卡划入读卡槽里头，然后抬眼骂了一句干活磨磨蹭蹭的老板：“懒又懒，屎尿多。”

牧晚笛转过头去，只见老板正在趁着她不注意的功夫，把手头摞在一起、满满当当两件啤酒撂在地上，背过身去用手捂着风点着了一支烟，裸露而精瘦的胸腹一阵起伏，正吐出第一口“神仙”气。他见东窗事发，讪笑起来，想再偷一下闲工夫，也舍不得丢弃才燃了不到五分之一的烟，于是便再抖出一支眼向牧晚笛递来，牧晚笛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好这口。

老板娘乘势骂道：“你看这些医生哪个抽烟？你个短命鬼，一天到黑抽抽抽，哪天检查出肺癌就舒服了！还不快滚去干活路？”

老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