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里改建为酒楼吧，你们愿意信我吗？”

酒楼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显然，他们都对顾繁音的提议感到诧异，包括与此事无关的易不顾。他们或疑惑，或敬佩——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自信之人，此刻的她光芒万丈，不像一个普通姑娘，而像一个领袖。

“我们是信你的，可……这是件大事，你懂吗？我们须得商量，不能冲动。”李妈妈率先打破平静，有些无奈地回应着。

“嗯，我懂。”顾繁音自然是理解李妈妈的苦衷，便不再说，只坐在一旁喝了口茶，而后乘马车回了黄粱酒庄。

醉酒的人吃过午饭后各回各家了，李德与刘家夫妇在凉亭里饮茶闲聊，眼见着顾繁音默然归来，将药交给刘婶就径直去了洛氿的所在，任谁叫也只是怔怔地应一声。

他们虽是担忧，可又不知从何劝起，干脆等她自己回转过来罢，毕竟顾繁音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待在低谷的人。

洛氿早已醒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顾繁音书的废稿，床边桌子上放着被喝空的瓷碗。顾繁音灰溜溜地走进来，搬起凳子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一副落寞的模样。

洛氿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将废稿放在一边，移开被子，弯腰探头去看她的眼睛，笑道：“这可不像你啊，你不总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吗？今日这是吃瘪了？”

“你莫取笑我，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头一件就是你没法说动别人的心。昨日我说与你的那件事，我今日一上头就说了，和你说的一样，她们的担忧对于对我的信任。唉，也没办法，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将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背在肩上，我也害怕。”顾繁音抬头娇嗔道。

“没想到你还有怕的时候，给你看看这个，”洛氿在废稿里扒了半天，抽出一张来摆在顾繁音面前，“先生曾写下过这么一句话‘大争之世，不进则退矣！’何等壮怀，若此志有形，几人见则几人胆寒。”

“哟，”顾繁音接过宣纸，一遍遍地扫过墨色，终于露出了喜色，“你口中的我也不像我，我可没你说得那么胸怀大志，不过空谈些在大人物那里听到的漂亮话罢了。”

“管它哪里来的漂亮话，现在就当这句话是你的志向吧！啧，不进则退这四字，总觉得放在任何境地都一样。”洛氿的思绪在古今逛了个遍。

顾繁音心中的种子萌了芽，伴随着某种暧昧的情愫蓬勃生长起来，眼波流转间，她似乎已将心事托出，陪着洛氿笑谈往事。

她怔怔道：“天地方圆，古今人事，皆可谓'大争'。”

“包括我与你。”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顾繁音清醒过来，不再言语，倏然起身，草草给洛氿裹上被子道：“言止于此，早些休息，一会儿再喝碗药，吃些米粥，明早我送你回信都。”

“好吧。”洛氿应声，心中满是不舍，待目送顾繁音出门，又看着那一纸娟秀的字浅笑。

信都城烟柳楼里，男女老少都围在一起吃饭，将白日的烦恼一扫而尽，又是说说笑笑得好不热闹。不过这火热的假面难掩满心愁绪。他们都记着顾繁音的话，各怀心事，总觉得灰暗的生活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金灿灿的光从裂隙里渗出来，就像迷人的诱饵。

李妈妈是他们的主心骨，见此情形总得给个答案出来，于是她“梆”地一声放下手里未动的饭，喝住饭桌上所有人，沉下脸色低声道：“小音是个聪明、有主意还靠谱的姑娘，是值得相信的。可是咱烟柳楼循规蹈矩做了几十年，攒下这么些家业，若真要跟她闯，就算不至于变得一穷二白，可也得失望而回，就像从那十八层地狱往上闯，最后却发现压根没出地府门一样，我是受不了的。”

桌上一片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缓慢，一片名为“失望”的乌云飘在每个人的头上，他们似乎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无奈低下头来。

“可是，我已经是个半截入土的了，而你们还是少男少女，我攒下来的这些东西迟早要交到你们手里，你们要过怎样的日子我决定不了，得看你们自个儿。”李妈妈的语气舒缓下来，似冬日的暖阳，弹指间捂热了所有人的心。

有人在“埋怨”李妈妈说“半截入土”的晦气话，有人暗自喜笑颜开，有人思索着所谓“将来”，有些年纪尚小的不懂他们因何欢喜，微笑着附和。

“我在这儿当护卫也当了十几年了，是真心心疼咱楼里的姑娘，但世道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啊。现在可算有个机会，我们见惯了苦，还真想尝尝蜜糖的滋味。”二安六岁时便被烟柳楼收留，视楼里所有姑娘小子为亲人，日日盼望着天降慈悲。如今顾繁音出现了，如骄阳初显，让他一个七尺男儿不过多饮了碗酒便涕泗横流。

“若不顾及情分，我也觉得这事儿可行。首先，我们可以永远相信顾繁音，她主意多，而且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也永远不知‘舍弃’的含义；其次，你们有我，我的厨艺天下第一。”路听意倒是冷静地分析起利害来，不过最后难免显露了“本色”——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像是在自吹自擂来逗乐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