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先静静看着褚乐山，脸上未显露一丝面前人所期盼的神情，一如圣山神祇，观望着众生，唯独没有自己。

“褚乐山，我明白你们欲带我回桫椤的心，可一走了之将会后患无穷。我得对得起向臣民许下的诺言，更要遵守在库泽面前的誓言。你回去告诉祭司，立即把这些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桫椤。”

“殿下！勇士没有完成任务便回去，是何等耻辱？”

小小的火簇在灯芯上摇摆不停，随着黎明到来，万物苏醒之声连绵而至。褚乐山注定等不到女王的回应，他直挺挺地双膝跪在地上，以祈求的姿态卑微地劝道：“周朝人是劫掠的强盗，他们贪婪冲动，要的只是死气沉沉的珠宝。刺疾军已然退出瀚海，把您留在这里除了满足他们的虚荣别无目的，回到桫椤护佑臣民才是您在库泽面前最大的誓言啊！”

一阵愧疚如潮汐逐滩涌上心头，稚先想起自己的继任仪式。那时她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先桫椤王在金殿的库泽神像前为她戴上金冠。来观礼的臣民站满了金殿前的广场，面对着他们，她以短短十数载人生积蓄的王族信仰，庄重地许下一生中的第一个誓言，必将以身护佑桫椤，护佑臣民。

“若祭司也与你所想的一样，那我们所谋之事终为幻影。”

褚乐山离开的时候天色最青，稚先推窗而立，仰望楼阁檐翘之上的天空。黑色的身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穿行后消失无踪，叫卖的商贩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顺势掩盖黑影的痕迹。

与桫椤女王共赏这片晨光的，还有京师内皇城崇礼坊的嘉礼官顾岂风。

今日已是他破例宿在隔春斋的第二天，按理傍晚之前还未得内训殿手谕，便要在宫门落锁前退出内皇城。可敬献太后寿宴在即，诸多事宜虽早已一一拟定，但尚未经皇帝与太后过目朱批，一切物什都不敢轻易下定。

这其中事务繁杂，令他于正旦开始就烦恼不已。

“顾大人，早食已送到官衙，大家都在等您下去呢！”

崇礼坊在内皇城东南角，不过一栋独立的二层大殿，下宽上窄，故一层分左右二间，二层则是长官的办公之所。

此时顾岂风正站在两层楼连接之处的一方小阳台上，他闻言转身，回头时正看见几案上挂满蜡油的黄铜烛台，摇摇头道：“快些吃吧，内训殿那边没有回音，今日的事便拖不得。”

来人瞧他一脸疲惫之色，小心问道：“形制皆是参照往年，内训殿做事又向来雷厉，怎么今年倒难做许多？”

他们从中间的回字楼梯下去，昨夜与他一样熬了一夜的御吏们都三两桌围坐，准备待长官入座便动筷了。

顾岂风随便挑了个近处的位子坐下，与那人道：“咱们只管把自己分内事做好，旁的一句也不要多说。”他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严肃，这会儿眉头皱在一起，更是生人勿近的架势，“这话我说过多少遍，你们哪一次记在心里了？”

一众人皆埋头饮粥饭，不敢再言。

崇礼坊司内皇城礼仪，嘉礼官一职与勤政殿的茶水司监一般，是个皇帝面前用时战战兢兢、闲时无甚大事的官。近年内皇城流言纷飞，自那位长居凌霄殿以来，敬献太后与皇帝便不似从前亲近，反传出母子嫌隙的闲言碎语来。

顾岂风之顾氏家族世代居于京师，自己的一官半职全靠祖父荫庇，每日在内皇城进进出出，操心皇族大小礼仪之事，至于而立之后，仕途一时迷惘起来。人前看来，嘉礼官不光接触内皇城各关各节，小到一件衣裳、一株花草，大如众臣朝贺、皇族节事，应是游刃有余，人人皆需攀附一二的。可人后艰辛，唯有自己才能咽下。

上任嘉礼官升迁之时，留给顾岂风三字真言“管住嘴”。一开始他并不在意，心想这样的职位上，不多言如何能联通上下做好差事。如今这一任已有八年余，渐渐明白多言真当是败事之举。

不说嘉礼事宜冗杂之处，单是内训殿来回传书或是皇帝、太后面前回禀，言语中若有差错，自己的板子便要打在自己身上。犹记两年前为中秋宴布饭食，敬献太后指着食案上的酥皮月饼，笑盈盈与他道：“先帝在时最爱酥皮裹枣泥馅的，竟是崇礼坊比我知道念旧。今日赏月话家事，免不了又要令陛下伤怀。”

顾岂风吓得连忙跪地：“小人有罪！”

敬献太后只是睥睨一笑：“你有何罪？一块月饼而已……”说罢朝着皇帝掩面，哀戚道：“我记得原是陛下爱吃，先帝才爱吃的，是也不是？”

皇帝端坐着，眼神略显慌乱，颔首答道：“先帝与母后娘娘疼爱，儿子一刻不敢忘。”

因这事，次日内训殿便传令到崇礼坊，敬献太后口谕，命他去为临献长公主新诞的嫡公子主持百日宴礼。适逢内皇城司吏监奉御令擢升宫官，顾岂风却有命在外，不出意外没有出现在擢升名单之列。

家中祖父退官后一直在祖宅养老，闻此事也宽慰他：“本是些微末小事，何等珍馐都不见他们入口的，何况是块月饼。你便当是个教训，陛下与太后的关系是春日河面上的脆冰，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