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之妙：语快令人舞，语悲令人泣，语幽令人冷，语怜令人惜，语险令人危，语慎令人密；语怒令人按剑，语激令人投笔，语高令人入云，语低令人下石。是谓骇目洞心①，不在修辞琢句。故曰：鼓天下之动者在乎神。

【注释】

①骇目洞心：形容使人惊异。宋·杨万里《答周监丞》：“‘濯龙’二大字，洞心骇目，得未曾有。”

【译文】

文章的妙处在于：语言畅快，会令人起身而舞；语言悲哀，会令人潸然泪下；语言幽寂，会令人感觉寒冷；语言楚楚可怜，会令人疼惜；语言险峻，会令人自觉处境生危，不胜恐慌；语言谨慎，会令人思维周密；语

言激愤，会令人投笔起身，壮怀激烈；语言高远，会令人有**入云之思；语言低俗，会令人想要落井投石。这就是所说的令人万般惊异的，并不在雕琢词句。所以说：文章能够鼓动天下的地方，是在它的思想神韵。

【评点】

我喜欢四处搜罗一些俏皮活泼的文字。写它的人因为没有身份，所以没有架子；因为没有架子，所以没有粉饰；因为没有粉饰，所以没有拘谨；因为没有拘谨，所以，个顶个的字都是那山涧流水里寸长的小活鱼，在阳光下一闪就没了影子。

比如说人爱臭美：“但凡是人，都有些自恋，只要保证眼睛是两只，耳朵是一对，外带两个孔

的鼻子和一张嘴，站在镜子前端详一段时间都会认为镜子里的人长相不俗，拆开来分析还会有惊喜发现，例如某一处可能完美得已经被古希腊雕像侵权复制。”

比如说师与学：“所谓的师范类院校中所有教授杀伤力最强的必杀技就是‘镇压’，而师范的学生毕业的时候都只学了这一招。这，就叫作一技之长，为什么长，因为除了这招没别的招。”

比如说英雄：“‘什么是英雄？’‘所谓英雄，不过是一腔热泪，一手血债，一往无前，一生无言。’”

这样的文字，就算是无名氏写的，我也给它打一百分。

还有眉户《张连卖布》的一段唱词，挺有意思。

张连赌输，货卖家当，夫妻对唱：

你把咱大涝池卖钱做啥？我嫌它不养鱼光养蛤蟆。白杨树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长得高不求结啥。红公鸡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不下蛋光爱吱啦。牛笼嘴我问你卖钱做啥？又没牛又没驴给你带家。五花马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性情坏爱踢娃娃。大狸猫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大黄狗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不咬贼光咬你妈。做饭锅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打搅团爱起疙瘩。风箱子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烧起火来噼里啪啦。小板凳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它坐下低不如站下！

我老家村里即有这么一

个活现世的张连，所以读它如吃园里现拔的葱，有股子新鲜热辣劲。

这样的文字轻松、疏狂，是野狐禅，上不得庙堂，可是最真切，因为它里面有“神”，就像诗三百，因出自民间，所以不虚矫伪饰，字字皆真。因为一个“真”字，喜也动人，悲也动人，狂也动人，怒也动人，这便是文章的“神”了。有神的文字是活的，活着的文字，它的背后，都生活着一个活着的人。真切地爱着，恨着，厌恶着，对生活进行着无奈却又必须的提纯，活的文字是心头血，是自己心尖上开出来的花，《红楼梦》如此，《平凡的世界》如此，态度真诚的写作者写出来的个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