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之齐，见景公而不见晏子。子贡曰：“见君不见其从政者，可乎？”仲尼曰：“吾闻晏子事三君而顺焉，吾疑其为人。”

晏子闻之曰：“婴则齐之世民也，不维其行，不识其过，不能自立也。婴闻之，有幸见爱①，无幸见恶，诽誉为类，声响相应，见行而从之者也。婴闻之，以一心事三君者，所以顺焉；以三心事一君者，不顺焉。今未见婴之行，而非其顺也。婴闻之，君子独立不惭于影，独寝不惭于魂。孔子拔树削迹，不自以为辱；身穷

陈、蔡，不自以为约②。非人不得其故，是犹泽人之非斤斧，山人之非网罟也。出之其口，不知其困也。始吾望儒而贵之，今吾望儒而疑之。”

仲尼闻之，曰：“语有之：‘言发于尔，不可止于远也；行存于身，不可掩于众也。’吾窃议晏子，而不中夫人之过，吾罪几矣。丘闻君子过人以为友，不及人以为师。今丘失言于夫子，夫子讥之，是吾师也。”因宰我而谢焉，然仲尼见之。

注：

①见爱：受到宠爱。

②约：穷困。

译：

孔子来

到齐国，只拜见了景公而没有去见晏子。子贡问他说：“老师拜见了齐国的国君而不见他的大臣，这可以吗？”孔子说：“我听说晏子侍奉三代国君都很顺利，我怀疑他的为人。”

晏子听说了这番话，说：“我家世代都是齐国人，不维持廉正的行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失，就不能在齐国自立啊。我听说，幸运的人虽然不可爱，但也会被人宠爱，不幸的人虽然不可恶，也会被人厌恶，诽谤与美誉各从其类，就像声音与回声相应一样，是自己的行为

决定的。我听说，用一颗心侍奉三个国君，才会顺利；用三种心思侍奉一个国君，是不会顺利的。现在他没见过我行事，却批评我的做法。我听说，君子独立时不愧于自己的影子，独自睡觉时不愧于自己的灵魂。孔子在宋国被司马桓魋拔掉大树，不让他和弟子在树下习礼，他不认为那是耻辱；被围困在陈、蔡两国的野外，断粮七天，不认为那是穷困。诽毁他人而没有正当的理由，就像湖泽之人不知斧头，山林之人不知渔网一样。那些话出自他的

口，却不明白是自己无知。以前我看到儒者还尊敬他们，现在我看到儒者就怀疑他们。”

孔子听了这番话，说：“有这样一句话：‘自己说过的话，不能阻止它传到远方；自己做过的事，不能在众人面前遮盖’，我私下里议论晏子说的话不符合事实，我的罪过太大了！我听说，君子自身比他人强，则与他人为友；不如他人，则以他人为师。现在我失言于晏子，被晏子讥刺，他是我的老师啊。”于是先派弟子宰去谢罪，然后又亲自去拜见了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