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兄!”
一时不察,陌千迢一脚绊到了石砾,任青山伸手扶了他一把,原先就要趔趄摔跤的少年一头撞进男子怀里。
可陌千迢这回却顾不上面红耳赤或是支支吾吾,急急抓住任青山的衣襟,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嗓音微颤。
“义兄,无恙?”
任青山先前亦是牵挂着陌千迢的安危,如今终于看到他安稳站在自己面前,长吁一口气,俯首揉过少年乱七八糟的发髻。
“无妨。”
他道:“逑光倒是如何把自个儿弄成这模样哩?”
回想起骆家庄那烧去的矮房和一句句诘问、一字字毒咒,陌千迢微觉鼻酸,赶紧别过脸去。
“不过恰好遇上城西走水罢了。”
他道:“义兄,有南地人趁开战,乔装至城内纵火!”
“博仁同我说了,已派人去追缉。”任青山说着,在少年被烟熏得乌黑的面上拧了一把,给他瞧瞧自己染黑的指尖。
“逑光,此时满脸黑亮呢。”
陌千迢讪讪,却在瞧见他伸出的手时,蓦地瞪大了眼,下意识捉住了任青山的掌心。
“义兄,这是!”
男子摊开的掌上被划过一道狰狞的伤,尚未清洗干净,只用一块破布拢着,周围的血水已然凝固,和碎布的边缘沾黏在一块儿,横亘在深深浅浅的掌纹之上。
任青山不甚介怀地摆摆另一只手。
“战时危急,遭敌人近身,不容多想,直觉便抓了那刀。”他道,“逑光放心,此人已被……”
话未说完,任青山便察觉陌千迢握住他手掌的力道越来越强劲,也越来越绝望。
“义兄……”少年垂着头,闷声道:“骆家庄遭人烧毁了。”
任青山颔首:“博仁同我说了。”
“得善待骆家庄一众孩儿。”
“梧羁回城便让子靖叔安排下去。”男子沉声应道。
少年点点头,仍然攥着对方那只受伤的手,一张嘴开开阖阖好几回,欲言又止,却愣是再挤不出一句话。
任青山瞧出他眼里的无助与慌乱,反手将陌千迢的左手给紧紧地捉住,那道未经处理过的伤口又绽裂开来,汨汨殷红的血水自他的掌中流淌而下,沾湿了少年的手腕,也染红了对方苍白的衣袖。
陌千迢见到如斯画面,猛地一惊,直想抽出手来替他包扎伤口。
但任青山却似毫无痛觉,只像是怕他逃走一般,使劲地抓住少年的手。
“逑光,发生何事了?”
陌千迢只是着急:“义兄,你的伤!”
“无碍。”任青山道,“逑光,城西发生了何事?”
少年别开眼:“逑光说了,只是走水了……”
任青山摇头:“仅是走水当不至于此,逑光在惧怕些何事?”
陌千迢干巴巴地笑着:“义兄何出此言?”
“逑光自方才提起骆家庄后便在颤抖了。”任青山道:“骆家庄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陌千迢暗骂了一句自己的不成器,倔强地梗着脖子。
“无事,义兄莫要再问了。”
“可是谁同逑光说了什么?”
少年不答,却是嗫嚅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义兄定会长命百岁,是吧?”
任青山不解其意,但也不再多问,只是撞手揉乱他鬓发,箭矢碎石落了一地的残破城墙上,豪情壮志也说得有些抵死缱绻。
“天涯孤月,海角长风,但凡江流百岳未曾看遍,梧羁便舍不得老去。”他倚在石墙上,偏过头露出半张潇洒的侧脸。
“这世间天大地广,山高水长,逑光可得与梧羁一同遍阅。”
那一日,长途跋涉北上而来的东坂军未曾尝到甜头,便被养精蓄锐已久的驿城守军给追杀得屁滚尿流,除了几粒砸在城墙上的巨石和满地的箭矢,什么痕迹也未能来得及在这城里留下,便不得不悻悻鸣金撤退。
陌千迢同任青山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面向东坂军撤退的方向,目光却停留在那人若有所思的侧脸,那画面称不上绝佳动人,但配上破损的城墙却有些莫名的沧桑,令陌千迢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夜里挑灯寻个时机偷偷画下来。
陌千迢的小算盘打得极好,此时忽然听到对方喊了他一声。
“逑光。”
少年赶紧收回心思,敛起神情。
“义兄唤我?”
任青山两手撑在城墙上。
“逑光适才可有瞧见东坂军的神情如何?”
陌千迢思索了半晌,缓缓答道:“适逢战败,面色自然不太愉悦。”
任青山应了一声。
“确实。”
他道,“但逑光今早不在这儿,没瞧见巳时未开战前,东坂军便已是这副面容哩。”
陌千迢有些意外地抬头望他。
“一早便如此沈郁?”他道,“莫不是长途跋涉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