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位教书的先生，先生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先生原前是位国文老师，写的一笔好字，三年前搬入小城，来时还带了三驾马车，满满当当的都是书。

长辈们都说，城里有先生是我们的福气，因为先生教书的价格很低，城里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都可以去先生那免费听讲。

先生脾气好，我从未见过先生发怒的模样，即使我们在听课时喧哗打闹，先生也只是停下静静地看着我们，直到声音小下去后再轻声提点两句，

先生家中有个院子，院里种着棵香障，院角还种了一排梅花树。香樟的枝叶繁茂，我们就坐在树阴下听课，先生搬了个桌案坐在前头。风拂过书卷，将墨香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城里的百姓大多清贫，整日为生活忙碌的奔波，我们这群小孩便常常待在先生家。

“先生，梅树什么时候开花？”

先生提笔沾墨为我们书写着明日的教材，闻言微微抬首

“冬日的时候就开了。”

“哦，那还要好久呢，现在才夏天。”承平颇有些失望。

“等到冬日，先生与我们一起赏花可好？”

“好。”先生应。

夏季的天气很是干热，砚台里的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干了大半。

“先生，我替你磨墨吧。”我道

先生微微挪身，腾出点位置：“过来吧。”

我喜不自胜。

“先生，我也要帮你磨！”

“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们一蜂拥的跑过来争功论绩。

先生只是浅浅的笑：“把今日的功课做完再说。”

哀叹声此起彼伏。

先生不仅教书，而且还教我们写字，他说：人如其字。写的字好的话，会给旁人留下好印象，往后也可以搏个好前程。

我在一旁静静的磨墨，悄悄瞥了眼先生，轻薄的宣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辛弃疾的《水龙吟》

“好了。”先生搁笔，对我道：“发下去吧，早些预习预习。”

“好！”我被委以重任，屁颠屁颠的执行。

先生起身，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目光飘渺，又压着复杂的情绪，明明灭灭。

起风了，风吹鼓了先生的衣衫，也迷了我的眼，我看不真切，以为先生只是抄书抄的乏了。

“辛弃疾是位爱国诗人，”先生道：“他生平留下了许多爱国诗句，我们今日学的这首《水龙吟》，是辛弃疾知镇江府时，登临北固亭时所作。”

“先生！我知道！”承平高高的举起手：“但先生，诗人他为什么壮志难酬呢？他为什么不直接杀到金人那？纵使是丢却性命，也算完成夙愿。”承平是我们这一众孩子中懂得最多的了。

先生愣了愣，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大抵是朝廷腐败，时势弄人吧。”

意有所指。

躲在香樟树下成荫的时光很快过去了，萧瑟的秋意如期而至。

我们换了厚实的衣裳，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踩着落下来的枯枝败叶嘎吱嘎吱响，先生在案上看书，眼神时不时的向我们这边照看。

先生喜欢书，这是众所周知的。从他刚来时的三大马车书，到如今时不时的去书摊买书，都可窥见一二。先生有很多藏书，有诗歌的，历史的，文化的，各种方面他都看，书柜里塞得满满当当。先生从不掩饰这些无形的财富，还时常鼓励我们去看书。

秋天也是丰收的季节，家里劳动人手不够，不少孩子回家帮忙，先生颔首表示理解，给我们放了假。热闹的庭院霎时变得寂寥起来，先生端坐了好久，回屋取了农具，跟着我们一起下了田。

“先生！先生！您回去歇着吧！”承平娘喘着粗气跑过来，制止了他的行为：“我们小城里的人感激您都来不及，哪还能让您帮我们干农活呢？”

“无妨，”先生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承平娘拗不过他，连声感谢：“太客气了您。”

过了段时日，我们陆续回到课堂，或多或少都给先生带来些物品，承平甚至扛几麻袋。

先生帮的太多了，小城里的人都感激不尽。

先生原先是想拒绝的，我们受了家里人的指示，死皮赖脸。紧紧巴拉着先生，拒不退还。

当湖面结冰，寒风凛冽的时候，先生给我们讲的古文说完了，他想了想，又给我们讲起近期的一些报刊。

先生特意强调，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见，若我们以后有了更好的想法，自然可以推翻他的拙见。

我们哈哈大笑，认为只是先生的自谦罢了，没人注意到先生眼中厚重的忧虑。

先生说现在是国家危难，民不聊生的时期。我们点头。

先生说朝政腐败，肉食者鄙。我们点头。

先生说到兴处，情绪激动，拍案声不绝。我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