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的第一缕风落入人间，松通过考核，跟着那支绿油油的部队走远。二叔驻着拐杖，目送松远行。

松回头看，二叔立在春光下，像一尊不朽的雕塑。松想起了昨夜二叔与他说过的话，二叔告诉他：有一种木头，叫海松，火烧不烂，也打不断。那时屋里没有光，松没能注意到二叔眼里炽热的神采，只囫囵地点头。

松其实并不懂得当军的意义，他只单单的以为，当了兵之后就有能力保护二叔了，不会再让二叔被欺辱。军营和外面不一样，人们知道他是哑巴后，有惊奇，有懊恼，却没有嘲弄，绿色的军衣在松眼里有别样的意味，好似将善恶也一并划分了。

铁柱是松在军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黝黑的脸庞衬着牙齿格外显眼，中间两个门牙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他说是见义勇为，跟人打架时打掉的。因此他得意扬扬，像炫耀功勋一样，毫不避讳的展示。

第一次住军营时，松睡下铺，铁柱住在上铺，夜静谧无声，松盯着天花板发呆，他想起废了一条腿的二叔，想起嘈杂人群中一闪而过的绿色，甚至想起了很多年前铺天盖地的火光……各种回忆走马观花似的闪过。

“喂！你睡了吗？”上铺挂下一个黑糊糊的脑袋。

“没有，”松打着手势，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懂，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也不知铁柱有没有看清，他自顾自的倒回去，自言自语：“喂，我说，你不会在哭鼻子吧？啧，真丢人！我跟你说，那么大人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以前在街边捡破烂的时候，也担心过以后怎么办，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

铁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晚，他的语调很轻快，甚至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诉说着那些过往与苦难，他好像并不痛苦，而是将苦难当作经验，自得其乐。直至外头传来营长的催促声，铁柱才闭上嘴。

军营里很累，每日的训练占据了大半的时光，松一声不吭地练着，他们营的营长姓刘，是位憨厚温和的叔叔，他与二叔完全不同，二叔身上有在尘世中摸爬打滚的世俗，而刘营身上仅剩下刚正不阿的正气。

在军营的第三个月，受上头的指令，这支新兵要调到东北。临行的前夜，刘营放宽了限制，营里一片欢笑，松拒绝了铁柱的请求，一个人四处闲逛，月光皎洁，落得满地清白，恍惚间，松想起来了远方的二叔，他是否康健？思绪婉转，行至眼前，惟剩下无人理解的落寞。松常感觉，自己与旁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能听懂，却无法给出回应。

“你在这儿干嘛？”松心底一惊，忙表示道，自己只是想静静。

刘营不说话，松比划的手一顿，默默地背到身后。

刘营坐在松身旁，许久，问他：“想学写字吗？”松眼底一亮，点点头，又摇了摇。松不想麻烦旁人。

“你叫松是吧？”刘营捡了根枯枝，松点头，“喏，这是你的名字。”刘营在地上写着，松凑上去看，一笔一画的学。

松记得，那夜的虫鸣很悦耳，连月光也很清澈，土地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宛如刻在心间一样。

自那以后，刘营常常教松写字，大多数都在营外，等别人入睡，万籁俱寂的时候。松想学的第一句话是：二叔平安康健。字有些复杂，松乐此不疲地练，他心里有个念想，他想给二叔写封信。

军营的第六个月，松变得爱笑，他不必担心是否有人看不懂手语，他学会写字，战友们也能理解松的大部分意思，刘营曾夸过他，说他是最好的情报员和密探，松很高兴，他明白了当兵的真正意蕴。

“一切为了新中国！”只有战争胜利了，百姓便不会流离失所，生活蒸蒸日上，二叔也能过好日子了。

许是二叔不会写字也不识字，寄的信迟迟未归，松未想太多，他每天过的很充实。刘营说，等来年，战都打完了，我们便可以回家，回去过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