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渐渐病得不能动了，他不能和汇一一起走了，他让汇一自己去看剩下的地方，汇一说，“我还有很多年可以看，云生，我是不是不应该带上你，你原本可以再活几十年。”

“你不带我，我也见识不到如此纷杂的天地，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湘城，困在那个小城里。”

云生费力地伸手拉住汇一的手，“我过得好不好，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现在，便足够了，我只是遗憾，我不能侍奉父母榻前，不能再与你多些时日。”

“但你的寿命太长，我终究不能相陪，而父母身边有小狐狸，余生有它作伴，我便都放心了。”

“只是，以后又是你一个人了。”

云生写了很多信，他说不要告诉云夫人他们自己去世了，他不想他们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汇一按照云生说的时间，偶尔送去一封。

之前抓的小狐狸，汇一助它成了人形，他愿意守候云家夫妇，便扮作孤儿幼童，成了云家养子，待云氏百年后，他才会离去。

汇一将信送回去时，小狐狸问过云生的事，汇一如实答了，小狐狸看着汇一的眼神里满是探究，他修行不高，但绝对比汇一更懂人情。

明明先前看着还与常人无异，吃喝玩闹也都合乎常人，可过后她仍是桥归桥，路归路，得多少恩惠，便赠还多少。

之前同斐海楼关系看着那般好，离开以后却再未提起过，回过湘城几次也不曾再有联系。

人若都如这般，会少很多繁琐吧。

小狐狸待在云家，日子过得自在，舒舒坦坦的一年年长大，约摸有了云生离开时那般年岁，云夫人的身体便不行了。

小狐狸把这事告诉了汇一，汇一点点头，“凡人寿命短暂，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小狐狸压着心头的不愉，询问她，“大人不去看看母亲吗？”

“我救不了她，天理常伦，不可更改。”汇一看着云夫人虚弱的样子，她已经变得苍老，云生却没能有这个老去的机会。

“大人，您欠她的，是还不清的，人情往来，一直不是能简单偿还的。”

小狐狸说罢，便离开了汇一，他如今是云家的儿子云诀，他要侍奉在母亲病榻之前，连同云生的那份一起。

汇一有些茫然，云生死后，再也没有人给她解释人这些反常的举止都是因为什么，也再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面对这些人，她明明知道的足够多，可好像还是缺了点什么。

妖怪天生比人敏感，云夫人要死了，云诀和汇一都知道。

看着云夫人迷糊之间喊了云生的名字，汇一才隐约意识到，她从夫人这里带走的，是夫人最宝贵的、最怜爱的亲骨肉。

弥留之际，她想见的也是云生，可云生已经没了。

汇一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再回来已是半日之后，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俊秀少年，少年发色与眼眸皆沾染蓝色，看着很是奇异，云诀便不自觉地多看了眼。

“夜色。”

汇一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云诀猛地回神，他看向夜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这人一手幻术极其了得，不过对视一眼，他便被困了。

“大人放心，我只是逗逗他。”夜色垂眸，他总是迷惑不住汇一，都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夜色看向床上的云夫人，眼中闪过一缕幽光，没过多久，云夫人苍白的脸颊出现红润之色，想来她在梦境中见到了想见之人，气色都好了。

但回光返照，也救不得人。

“大人，上次我说错了，您不欠她，人心甘情愿做出的事，向来不求偿还。”

云诀站在汇一身旁，他一偏头便能看见汇一冷漠的脸和清冷的眸子，无人时她时常是这样，她卸下伪装，便是无心的怪物。

可她好像也不是全然无情的，她偶尔的表现让人觉得，与其说她无情，不如说她是不懂与刻意的回避。

母亲常说，泾生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别扭了些，明明是热心肠的，却又时常待人冷漠。

母亲说她不后悔让云生跟着泾生离开，她说她生儿子不是为了将他束缚在自己身前的，他要过好他的一生，她才高兴。

母亲逢年过节都盼着他们回来，可她多少知道是不行的，她偶尔会去庙里祈愿，让她那一对孩儿走的远些、顺些，心想事成，长寿安康。

母亲在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便忍不住想要落泪，但她还是等到马车走远才决堤。

母亲那时想说，“泾生，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娘。”

她盼望着泾生成为她的儿媳，也盼望着儿子心想事成，她怕他们这一走，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后来他们回来成亲，母亲高兴坏了，隔了几年，她这愿望终于成真了。

汇一喊她娘的时候，她激动地手足无措，最后也只是一把抱住汇一，不住地应着说着好。

但她是从来不曾埋怨过的，就像她一开始告诉云诀的，泾生是个好孩子，她一直这么认为。

夜色瞥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