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功终于完成了作业，长吁一口气，洗了把脸，也懒得洗脚洗屁股，太累了，明天还要起早上学，得赶紧睡。

到底是年轻人，说睡就睡。头一挨到枕头，呼声就起来了。

见儿子入睡，丰功娘轻手轻脚地将西房和堂屋的灯熄了，刚进东房的门，就听见堂屋大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他知道是丈夫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以往夜头出去，总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头，甚至到早更头都不见人魂。

丈夫进门也不言语，和衣往东房的床上一躺，衣服被刮烂的地方正好暴露在丰功娘的眼里。

刚才到底去哪儿了？衣服怎么会刮破？满脑子的疑惑，却不敢发问。

丰功娘正想将堂屋的大门给关上，却感觉到外面有人在推。打开，看见魏凤如的婆老太阴沉着脸立在门外。

她脑袋伸进来张望了一下，见罗会计躺在东房的床上，一言不发地将丰功娘拉出门外，直拉到场角僻静的地方，才说：

“你不能困鼓听钟响，自己的男人也要管管好。”

丰功娘听出了话外的意思，脑子里嗡嗡嗡直响，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不能失体，损了自己男人的面子，也损了自己的面子：

“我男人蛮好的，要不要管，也不劳你老人家费心。”

“我今天就和你说直白了，你家伢儿大了，我家孙子和你家伢儿差不多大，都要为伢儿想想。你男人有事没事到我园上转，让人好说不好听。我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伢儿小，我管也管不住。现在我孙子大了，老跟我说他娘让他抬不起头。我儿子又是只钻钱眼没廉耻的人，我不出头做恶人谁做？罗家嫂嫂，我和你都是苦命的人，就算是同病相怜帮帮我的忙，把他们给断了吧？”

老人说得声泪俱下，丰功娘也恻隐难忍。拉着她的手说：

“这种话我们也不要说给外人听了。你说的我都放在心上了。”

老人家颠着小脚回去了。

丰功娘的心里的浪潮也澎湃起来。就像伢儿读书一样，她遇到了一道道难解的题目。她没有读过书，不能识文断字，懂得的道理大多是老一辈口头传下来，却一个也不能帮她解决问题。

而今，不仅是魏凤如的婆老太，也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急迫地想解决这个问题。她想到了海瘸子。海瘸子当过兵，见过世面，遇到事情颇有些主见。而且，放眼整个队里，能够说说体己话的也只有海瘸子夫妇。海瘸子和罗荣是穿开裆裤就一起玩的朋友，结婚后两家也曾有来有往。自从罗荣到了窑上，结交了一班新的朋友，两家来往的机会少了，也渐渐地显得有些冷淡。

丰功娘掩上堂屋的大门，急匆匆地赶往海瘸子家。

家家户户都已黑灯瞎火，偶尔有狗吠的声音，四外寂无人声。

到了海瘸子家门口，举手想要拍门又轻轻放下。一来这时候搅扰人家清梦感觉过意不去，二来家丑不可外扬，说起来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敲起了门环。

“谁呀？”显然是从沉睡中惊醒，声音慵懒，含着些许不满。

“我呀，吴齐云！”

“等会，我来开门。”人已清醒，声音也恢复到平常的脆滑响亮。

“快进来！”海瘸子披着件衣裳，开门将丰功娘让进屋内，从热水瓶里倒了碗开水给吴齐云。

吴齐云正浑身作寒，喝完了热水，心绪才稍微平静下来。

“什么事？”

吴齐云抽抽嗒嗒地哭起来：“老哥，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便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海瘸子。

“荣侯确实变了不少。”海瘸子从灶头拿过水烟壶，捻了团烟丝塞在壶嘴里，吹着纸媒子，呼噜噜地抽了一阵烟，然后拔出烟嘴，从后头将烟灰吹掉。

“老话说得不错的，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学坏人。窑上的这班人以为拿点工资了不起，哪个不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当年荣侯到窑上去，我就说过，不晓得好事坏事。那时候你以为我说的妒忌话。窑上的这班狗日的，我早就看透了。”

“但打铁还需自身硬。归根结底还是自身的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海瘸子看看吴齐云，说，“你也有问题。”

吴齐云止住了抽噎，怔住了。

我也有问题？她自问任劳任怨，忍气吞声，上要服侍老的，下要照顾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自己也有问题了呢？

“荣侯的性子我最晓得。平时不出高声，看着看似无用，实则心气高傲，不肯服输认下。你呢，也和他差不多，遇到事情硬要按自己的想法走。当然，你的想法大多还是对的。两个人总是对撬，他事事落你下风，心里当然不好过，看你不顺眼。如果，你能忍让下，把主意多让他拿，你动点脑筋把他引到你的方向，不就好了吗？”

如醍醐灌顶，醉中方醒。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确实大抵如海瘸子所说。丰功一直希望有一个和睦正常的家，无论如何我要做出努力，让这个理想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