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到天亮。丰功睡了个踏实觉,早上起来感觉精神满满,心情也好多了。
娘已准备好早饭,一碗白粥,几个煮鸡蛋,加一碟腌豌豆头。
“父回来了吗?”丰功一边吃早饭一边轻声地问娘。睡完一觉,冷静下来,他为昨晚的冲动感到些懊恼。
打断了筋还连着骨。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心中多少有着牵挂与不忍。
“睡着呢。”丰功娘很平和地说。
经过海瘸子的解劝,她也注意调整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带有情绪。她反思,儿子与他父亲关系的冷淡是否还与自己的情绪感染有一定的关系?
“让他再睡会,别吵他。”
丰功点点头。
缠绕在一家人心头剪不清理还乱的结似乎开始有了松动。
“丰功,早饭吃完了吗?”
声音脆滑响亮,接着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的水烟味。
丰功知道,是海伯伯来了,心里泛出一丝丝的温暖。他小的时候,两家来往密切,海伯伯抱他最多,逗他最多,童年里少有的快乐似乎都留有海伯伯的身影。
“老哥,先吃点早饭。”吴齐云忙着拿碗拿筷。
“谁稀罕你个早饭。”见丰功还在吃,便说,“舀半碗黄酒吧!”海瘸子平生三大爱好:水烟、黄酒、开玩笑。
吴齐云舀了大半碗黄酒放到桌上,她不敢舀多,怕喝多了误事。
海瘸子坐下,酒喝得滋滋响,但实质仅抿了一小口。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是碍手碍脚、小声小气的。但喝酒却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喝完一口,仄斜着喜得像糖稀的脸看丰功:
“慢慢吃,别心慌,来得及。”
海瘸子瘸且麻。瘸是在部队里受过伤,麻是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他经常说自己是从棺材缝里漏出来的,命硬,阎王佬不收他。所以,他百无禁忌,拘束甚少。和他在一起,轻松,快乐。
“你喝酒的声音能不能小点?”丰功也喜欢和他开玩笑,“搞得我很想喝一口。”
“酒是腹中水。来,喝一口,没事的。”说着就把碗往丰功嘴边凑。
丰功嘻嘻嘻地让。
吴齐云也笑。按照惯常,她会例行公事地说教丰功:“不要没大没小。”但她今天没有,她觉得这样也好,头脑里的有些条条框框也该扔扔。
“伯伯,你今天送我?”丰功玩兴未了,压抑久了的人逮到了发泄的机会。
“是啊!”海瘸子用两根手指拈了几根腌豌豆头撂到嘴里,好好的筷子在那里,他偏不用。
“你的腿,一长一短的,骑得稳吗?”海瘸子脸上的每一粒麻子都笑开了花,拾起筷子作势去敲丰功的头。
丰功不躲也不闪,继续吃他的早饭。他知道,海瘸子怎舍得打自己。
“你个死伢儿,……”
吴齐云正忍不住要说“没大没小”,海瘸子将筷子整齐地码放在桌上,说:
“又来了不是?笑是开心的钥匙,不说怎有得笑?”
转头对丰功拍拍胸脯:“你海伯伯不是吹的,海陆空样样齐全。小小的自行车,小意思,轻飘飘(方言:很容易)!”
“吹牛皮!”丰功喝掉最后一口粥。
海瘸子也仰头将剩下的酒一口灌下,站起,踮着另一只脚。搬开板凳,高高低低地跑到堂屋推自行车去了。
自行车推到门外,海瘸子曲着右臂,用自己的衣袖将车后座擦抹了一遍,踢开撑脚,一飘腿,干净利落地跨坐到车座上。
“漂亮!”丰功忍不住叫好,背上书包,坐到后座上。
“让你辛苦了!”不说两句客气话,吴齐云总归觉得心里不适意。
“辛苦什么!送的又不是别人,是我的女婿。”回头问丰功,“丰功,做我的女婿吧?”
又说这话!从小到大,海伯伯经常拿这话逗他。小时候以为这是什么坏话,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一个字“不”;长大了朦朦胧胧的觉得是什么意思,就“呸”他一声;现在他又旧话重提,丰功的耳朵根有点发热。
“不说话就是认了!”
“老哥,别开他的玩笑了。”吴齐云说,“伢还小,要念书,别分了他的心,书念不好了,看你还要不要?”
“念好了,配二丫头;念不好,配大丫头。”海瘸子仍没完没了。
“伯伯,你到底送我不送?”丰功捅捅他的腰。
“出发!”海瘸子长腿一蹬地,车子便梭得老远,把吴齐云一个人撂在场角上。
秋天的早晨凉爽爽的,倚靠在海瘸子的身后,丰功感到丝丝的暖意。
做海瘸子的女婿好像也不错。丰功的心里突然跳出这个念头。
这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丰功想把这个念头先掐灭,毕竟,当下的要务是要把书念好。
海瘸子的车技果真不错。尽管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但他总能巧妙地避开,一路很平顺。
希望在学习的路上也这么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