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功娘刚踏上老园的场角，园上老太正候在那里。

肥胖的身躯在黑夜里更显得敦实厚重。

“你才来呀！”几个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隐约看到园上老太的两颗镶牙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寒光，丰功娘心里一凛：

“莫非老人真出事了？”

“你就盼着他出事！”园上老太咂嘴道，“都说你良心好，我看，也这如（方言：不好，差不多）。”

“唉，今天出了点叉头事，误了饭点，让园上妈妈费心了。”

丰功娘想绕过园上老太，园上老太也移步换形，依然挡在她的面前。

“忽然这么着急了？既然迟了，也不在乎这一时。我这是看不过去，多多嘴。你家这个老头是个好人，身体好的时候不晓得有多照顾你。就是中风了，有时候还要捱到坝头上往你家的方向看。你也要摸摸良心，不要亏待了老头子。”

丰功娘也一直想着不能亏待老头子，可今天偏偏误了饭点，被园上老太逮了个正着，心中懊恼不已。这个园上老太你说人有多坏吧也不是，有时候还挺热心。当初结婚的时候没有蚊帐，就是她主动把自家的蚊帐拆下来借用的。这份恩情，丰功娘铭记不忘。但她容易贩是非，什么落到她眼里，不仅会当面凶人，更会添油加醋地四处散播。

“园上妈妈说的是。”丰功娘不能也不敢得罪她，处处陪着小心。

“是不是的随你哦！你不晓得老头子扒到门口看了多少次，那样子多好笑吧，像个三岁的伢儿瞟娘的奶。”

见园上老太的语气缓和了，丰功娘的心也舒松了些。

“不能怪他，我不好。”

“你当然不好了！”园上老太的语气陡然又严厉起来，丰功娘感觉到她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动。

“你一天到夜像个扒骨蛆似的想发财，财是慢慢发的，老人家可是过一天少一天。”

一顿数落，数落得丰功娘无地自容。她自问做得还可以，不晓得在外人的眼里竟如此不堪。想到可能千人指万人骂的后果，她的头皮有点发麻。这让她更着急地想知道老人的情况。

“园上妈妈，以后再向你请教。再耽搁了，别真把老人家饿出毛病来了。”丰功娘这次学精明了，趁园上老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档迅速从另一边绕过去。

屋里黑灯瞎火的。

“父诶！”

“是吴齐云来了？”显然已盼了好久。

丰功娘拉动灯绳，屋里布满了橘黄的灯光。

老人和衣倚坐在床头，并没有愠怒的神色。

老人拍拍床沿，示意丰功娘坐下。

丰功娘坐下，端出饭菜放在床头的衣柜上，满脸歉意地说：

“让你挨饿了。”

“不饿，不饿。年纪大了，越发不知饱饿。多顿把少顿把其实也没有关系。只是不吃，又好像少了什么。”

说着说着，老人又耸起了肩，眉眼笑弯了。

“亏你还笑得起来，你个老麻脚嘿！”园上老太后脚也跟了进来。

老人还是笑。笑完了，才拾起筷子扒拉他的夜饭。

“你看他个丑态相！”园上老太指着老人对丰功娘说。

丰功娘陪笑道：“也难怪，饿狠了。”

“你儿子怎么不来看看你？”园上老太凑到老人的耳边嚷道。

老人被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让，看着园上老太佯嗔道：“声音小点欸，耳朵聋归聋，还没有聋到那个地步。”

“你儿子良心臭啊，多少时间不曾看见他往这里跑过了。”园上老太不甘心话题被打断。

“要这么多人跑来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有人送吃送喝不就够了？”

丰功娘在旁边说：“他这些时忙。这两天他也在说，空了要来瞟瞟他的老爷呢。”

“忙？”园上老太向丰功娘翻出个白眼，说，“忙了还有工夫摸牌？你不要掩着耳朵吃炒米，装聋作哑！你也竖起耳朵，多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家荣侯现在能为着呢，喝在，赌在，什么都在！”

丰功娘听得出她话外有话。其实这些她多少有所耳闻，也曾试着规劝规劝。每次刚开头便结束。接着就是漫长的冷战。她也灰心了，又不想闹得沸沸扬扬，丢人现眼，唯有忍，忍，忍。无论如何，也要忍到丰功成人长大，成家立业。园上老太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病，戳痛了她脆弱的神经。如果可以，她现在要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这样的痛哭，她也不记得有多少次了。现在当着老人的面，她不能失体，不能让垂暮的老人增加痛苦。

“好多话都是外头的人胡传的。荣侯你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牙齿掉了往肚子里吞，丰功娘尽量控制住情绪努力心平气和地说。

“信不信由你哦。我说，也是为你好。到时候眼睛哭肿了没人同情你。”园上老太的兴趣好像也提不上来了，走出门外，撂下几句，“不再废话了，家去睡了。”接着是一个长长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