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老人，丰功娘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异常疲惫，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园上老太的话毒蛇般缠在她的心头，仿佛要舐干她心头的每一滴血。短短的回家路，她走了很长时间，——她在挣扎，她在挣扎。

到家门口，丰功的父亲刚巧出来。

“这么晚了，还上哪里去？”丰功娘克制着尽量小心地问。

“你上哪里去，我问过你吗？”马上被呛了一鼻子灰。

“又要去摸牌？”丰功娘不甘心。

“摸牌怎么了？你要个个人像你？”

丰功娘见了人摸牌就头疼，她不懂这些人哪来的这些工夫，哪来的这些闲钱。其他的人，她不想管；自己丈夫，她想管，也管不了。

到窑上前，丈夫虽然死不开口，跟自己有点翻翘（方言：意见不合），但大体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到了窑上，抽烟喝酒都沾上了。这她能理解，在外面跑跑的人烟酒不沾也不现实。让人气愤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赌能败家，周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她劝过。那时丈夫没有这样恶劣，还跟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天天在一起的一班人，你不跟着玩，就不合群。时间长了，没有人稀罕你。”

她觉得有一定道理，说：“你自己作量点，不要越陷越深，像赵五侯摸破了家。”

“你把我当傻瓜！”

当时她放了点心，但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经常夜不归宿，工资也不归家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除了给左邻右舍增添了谈资，于事不曾有丝毫的补助。像断了线的风筝，她彻底抓不住他了。

认命！

她有时候是信命的。瞎子算过她灾星重，晚年有福。她思来想去，这福一定应在儿子丰功的身上，绝对不在自己丈夫那里。心死下来了，生活虽然一潭死水，总归还算安安顿顿，何况儿子丰功学习不错，多少让她的生活有点惊喜和亮色。

但今天园上老太的话让她多了一重隐忧。

“你是借摸牌为名，上野奶奶（方言：姘头）家去吧！”丰功娘终于把想说的话吐出口。

“哐啷啷——”不知道是戳中了要害还是侮辱了人格，丰功的父亲松开手中的自行车把，狠狠地推倒，还狠狠地踹了车轱辘几脚。

“你烧昏了头了！哪个嚼舌根的在你面前乱嚼？你把人交出来，我和你去对证。”说得理直气壮，说得丰功娘都有点动摇。

“可是无风不起浪……”丰功娘还想坚持。

“什么风啊浪的，都是你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跟别人摸个牌，你就说别人做档子要骗我的钱；跟个女人说几句话，你就猜测我跟他相好。我脚扎住，嘴缝起来，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又要嫌我烂死无用。天底下就你一个周正人，所有的理都长在你嘴里。你是不是要得神经病了，去看看医生……”丰功的父亲平时冷着个脸，似乎说话都不利索，今天中气十足，话语像连珠炮滚出，令丰功娘招架不住。

丰功在堂屋做作业，思路正顺畅，听到门外的两个人拌嘴，也没有当回事。这样的场景他见识过不止一次。第一次看见时他吓得哇哇大哭，跑到场上大声喊人。父亲奔出来给了他一巴掌，娘抱住他掩紧他的嘴巴。两个都是死要面子的人，吵归吵，可不愿意吵得四邻皆知。好在新屋子是独立的园子，任是丰功放开了嗓子也没有惊动别人。此后，只要两个人开吵，丰功就钻进被子里，装聋作哑。

但今天，丰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要把这个乱成一团麻的家理出个头绪，让这个家里的人像个一家人。

“都不要吵了！”

丰功啪的把手上的作业本摔到桌上，碰到了水笔，水笔又溅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两个人都被惊吓住了。

“成天就是吵吵吵，有意思吗？都是大人了，谁有没有过错，谁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老大不小的人了，不问问自己对不对，只晓得狡辩，还好意思说我们孩子！”

“都家来坐下！是一家人，有话坐下来讲。非得弄个脸红脖子粗，还嫌人家笑话得不够吗？”

不能让别人笑话，这个观念深深地植入了丰功的脑海里。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人人都是如此，凭什么自家人作践自家人！

丰功娘觉得丰功说得有道理，她真心地希望丰功今天可以让他的父亲回心转意，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她进屋放下篮子坐下，不知是着凉了还是情绪过于激动，犹自在那里发抖。

丰功的父亲没有挪动脚步。他是个聪明人，听得出丰功刚才的一番话连皮夹肉地将自己收拾了一顿。

这个细洋箱子（方言：骂小孩的话），到底偏心在她娘的一面，要是纵贯了他，以后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爷老子，这个家还有我立足的份儿！

“你个畜生东西，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懂不懂点规矩？哪个老师教你这么跟爷老子说话的！……”

丰功娘满以为丰功的父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