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就在关押着瑶姬的那间小屋里，我收了瑶姬的魂魄。

当瑶姬的魂魄晃晃悠悠面色苍白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突然心生一丝怜悯。若在前世，她正该是一个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可现在，只是一缕漂泊的游魂，甚至我的一道目光都会使她颤抖。

只有剥离掉瑶姬的魂魄，小娥才可以借助同胞妹妹的身体堂而皇之地迈进皇宫。

如今小娥变成了瑶姬，她不再害怕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摆在她面前的人生选择不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她可以嫁人，可以生子，可像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女人那样生活。

而被我收走的真正的瑶姬的魂魄，正躲在蓝霜染的斗篷之下，她是活的——一个活的灵魂。

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这个可怜的灵魂寻找一个躯壳。

这是我对姐妹二人的承诺，作为交换条件，姐妹二人也对我做出了承诺：她们日后将归顺于我，一切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成就他人，也成就了自己。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终有一日，我会兑现承诺，也必会得益于瑶姬姐妹对我的承诺。

一路无话，继续西北之行。

说话间便进了九月，可喜的是有了一丝清凉之意了，每日早晚还要添一件薄衫。

我素来不约束下人，绣橘跟着我是随意惯了的，包勇这些日子也放开了豪气，他本就是一个豪气的人，我们主仆三人便更是意趣相投了。我不提寻宝玉的事情，绣橘和包勇也不打问，我们每日只关心一路上哪家的食肆有佳肴，哪个庄子有趣事，倒也是十分的惬意。

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就住上两三日，放肆地吃喝就是。绣橘也不再思虑荷包里的银子是否还够用，许是她也明白，她家小姐是不会缺银子的。

包勇也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我有些神奇的本事，虽然他口上不说，但在打尖时，我曾听到他和别家的车夫吹嘘，她家姑娘我是如何“踏冰生花”的，又是如何受得“百鬼朝拜”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淌，我的耳力眼力和身体各处的行动力已今非昔比。

坐在喧闹的闹市酒家中，我可以听到楼上食客窃窃私议太子的婚事；奔走于乡间林木中，我可以看到百米外的飞虫脱兔。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冰冻脚下任何一条流动的河；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出手射冰御雪飞行；

我不再慌乱和奇怪，因为这一切都是出自我身体的本能，它们深深地根植在我的骨骼血液皮肤肌肉甚至是每一根发丝中，只要我愿意，所有的感知力和行动力都会醒来。

素女才知身如雪，姑射仙姿体如冰。

我坐在马车上，时常会盯着车外的骄阳和鲜花思忖：如果我尽力而为，会不会在我的周遭幻化出一个冰雪的世界？

而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没有妹阎君的世界，我就是王！

可是，我来了，妹阎君那一行人呢？她们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我记起了那场旷世盛宴。

那是紫府真人的宴会。

我已不记得那些琼浆玉液到底是如何的美味了，也不记得沉醉的我到底是如何用金箸敲碎了董双成①的琉璃净瓶。只记得在醒酒之后，看到了那漫天的白雪。

世人都知道，仙女董双成是西王母身边的侍女，她的琉璃净瓶是盛雪的法宝，而我作为雪灵，驾驭雪花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所以在喝醉琼浆玉液后，我不小心敲碎了董双成的琉璃净瓶，凡间便多下了一场弥天大雪……

这事儿流传至凡间，有后人编成小曲唱过此事：

姑射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

零珠碎玉，被蕊宫仙子，撒向空抛。

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交。

向晓来、银压琅，数枝斜坠玉鞭梢。

荆山隈，碧水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

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杖敲。

待效他、当日袁安谢女，才词咏嘲。②

我吟罢这小曲儿，才又记起这小曲儿的名字就叫《忆瑶姬》。

我恍然，原来，瑶姬竟是打这儿来的！

又恍惚记起一个画面：董双成用葱指点着我的额头，嗔怪我：“姑射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醉酒，怎会敲碎我的琉璃净瓶？若不是敲碎了琉璃净瓶，怎会下这场漫天的大雪？若没有这场漫天大雪，又怎会冻死玄女的小黑蛇？那小黑蛇可是玄女养了五百年的，如今玄女一纸诉状将你告到帝君那里，可怎好？”

我知道，这是我天定的宿命，让这场本不该有的大雪连下五日，盖满了凡间的山川大地河流屋舍。

这场大雪也飘落到了红楼梦的世界，冻死了正在那里游戏凡间的小黑蛇。

于是在那个蓬蒿丈雪的清晨，早起的刘姥姥才会看到：一个红袄白裙的姑娘雪中抽柴。③

那个姑娘是玄女，那根柴便是小黑蛇。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