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包勇：“日头太毒，就在此处歇息一个时辰罢。”

包勇见那树荫尚好，便三两下将树下杂草踏平。取棕拂子赶了蚊虫。从马车上卸下了我的梨花木折叠躺椅和红木小几摆好。

绣橘则在小几上摆了盛放荷花的白瓷盏，焚上驱蚊香。拿了西洋镌花银壶和银盏，并一盘薯粉凉果子和一盘蜜杏儿。

又回马车上拿下一个厚厚的棉包，自棉包中取了两块冰放入盏内。

银壶中倒出的是在上一个客栈泡好的荷叶水，此时沁了冰块，莹莹淡绿，袅袅荷香，便在这午后乡野的绿荫下悄悄弥漫。

几日来，二人已然熟悉了我的起居习惯，伺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了。

“绣橘，棉包中还有几块冰吧？你和包勇也各自饮一碗吧。”

包勇席地坐在旁侧的杌子上，正举着羊皮袋子狂饮水，听了我的话连忙摆手道：“如今这冰可是稀罕的，不光是费银子的事儿，怕是寻常人家十金也难寻这一碗呢，小人乃一粗陋之人，饮了这冰水实在浪费。那话叫什么‘牛吃牡丹’？”

“牛吃牡丹”这话引得我和绣橘开怀而笑。

我笑道：“我自然不吝惜这几块冰，要说这制冰的法子，我也是有一个，待到了下一个镇子，去药铺子买些硝石来，你替我寻一个便宜去处，咱们自己制一些冰便是，总不过就这几日，暑热也该过去了。”

绣橘也笑道：“那该叫‘牛嚼牡丹’的，四个字你倒是说对了三个，已是难得的了。”

包勇灌了个水饱，抹嘴不好意思道：“小人虽粗陋，原在甄府的时候也是略略识得几个字，这个牛吃牡丹，便是我家那些小姐们玩笑我的话，我便记住了。”

说到甄府，我又想到了翠妃，便问包勇。

“现在的北静王妃是你们甄家哪一房的？”

“王妃并不是甄家三老爷正房嫡出，在女孩中行二，却是极得老夫人宠爱。”

绣橘道：“既是极为得宠，为何甄家出了事，没能帮甄家复势？”

包勇搔首低头，咕囔着“怕是难”。

我撇了绣橘道：“你怎知王妃没有尽力？定是不可言说的难处，甄老太妃薨了，甄家的台子便失了梁柱，纵使是王妃，也难回天。”

绣橘点头：“也是，我们家不也是如此，纵使出了个贵妃，也难逃劫难啊……”

“莫要说这些了，包勇，你去车上小憩片刻，这里有绣橘陪着就可。”

我撵了包勇去马车上小睡，他却从来都是识趣得很，从不进我们的车厢，说自己粗陋，怕腌臜了女孩的香车。而是在车辕前靠着车厢弓腿躺倒，倒也是惬意。

我也不去管他，只闭眼靠在梨花椅上，且享受这荫下一抹清凉。

四顾山光接水光，

凭栏十里芰荷香。

清风明月无人管，

并作南楼一味凉。

此处非南楼，却也有山水荷香，倒与这诗有三分契合。

只绣橘不敢歇息，坐在我身侧的小杌子上打着流萤小扇。

稍许，我听包勇那边传出了鼾声，耳边响起绣橘低低的声音：“姑娘，您睡了吗？”

我扬了扬手中的绢丝小扇作答。

耳畔又传来绣橘的声音：“我刚才点了点，光是置办这些器物就花费了好些银两，这一路上起居，咱们又没减省，事事都捡好的，若照这个花法，怕是……”

我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自有考量。”

绣橘似乎觉察到我的不悦，立时便不做声了。

其实我并未有不悦，而是脑中正想着事情。

我想的事情恰与绣橘说的是同一件事。

出京的第二日，我们宿在通州客栈。

蓝霜染掏出一包金银递给我。

我知道她有那寻金银的本事，却并未叫她做这事。不为别的，只怕她为了这些金银去做恶事。

蓝霜染却静静说道：“这都是干净来的。”

而后又补了一句话：“您做雪灵时，所用之物，从来都是这世间最好的。”

她说完这话后，竟回头扫视了一眼我的客房。

我立时明白了她言外之意。

我竟过得越发凄惨了，一世不如一世了吗？

这女鬼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可怜我？

自那夜后，我再入宿，必然挑选最好的客房。每餐，必然点最好的饭食，每到一处，都花重金买冰回来泡制凉茶。

初时包勇和绣橘为我的举动咋舌，三五日后便也习惯了。

习习夏风中，我正思忖下步打算。却耳尖翕动：极远处的一队骏马正疾驰而来。

绣橘和包勇是听不到的。我也不做声，仍闭目养神。

马蹄声响越发的近了，这才惊醒了包勇，绣橘也忙不迭护在我身前。

马车本就离官道有些距离，包勇还是牵着马又退避了几丈。家族落败后，这些奴才也懂得不再仗势狂妄了，处处行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