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确切的日子夏雨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刚升入高中的一个少见的亮丽的黄昏。是当时就亮丽呢，还是事后的回忆使本来平常的黄昏亮丽起来了呢？夏雨也已闹不清了。清晰地留在她记忆深处的只是在那么一个秋天的亮丽的黄昏，自己拿着一本英语书，走在校园里的仅有的那条林荫小道上。夕阳光透过微显黄意的枝叶一丝一丝倾泻下来，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地环绕着她，平常人来人往的小道在那一刻却非常奇怪地空无一人。这是，在小路的拐角处，像做梦似的，突然现出了邓晓的细细长长的身影，也是披着一身的夕阳光。夏雨习惯性地想躲避，可刚成为高中生的自尊，以及一刹那间奇怪地变得耀眼起来的夕阳光，还有小道上那不寻常的寂静，都成为一下子涌在夏雨脑海中的种种说不出的理由，使她横下一条心往前走。她感觉到有两道比夕阳光更强烈、更耀眼的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终于，她猛地抬起双眼，忍住强烈的心跳勇敢地凝视邓晓的目光。仅仅只是一刹那，他们已擦肩而起，没有一句话，夏雨心中的那根一直绷得紧紧的弦却一下子松弛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受到慰安或得到某种承诺似的轻松的心境。

在这么一个充满夕阳光的亮丽的黄昏订下的目光之约在他们之间一直维持了两年，只要周遭没有熟识的人，他们便永不失约地进行这种稍纵即逝的目光的交流，然后安心地走开，各干各的事，他们从不说话，真的，从不。

在家度过的周末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星期天下午，刚刚成为高中生毕业班学生的夏雨该返校了。她快捷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进了初秋温和的阳光之中。穿过到处晃动着高大的高中部男生和漂亮的的高中部女生的人影的大操场，夏雨拐上了门前一条直通自己学校的大马路。她偶一抬头，突然发现邓晓背着书包正在前面不远处一晃一晃地走着，即将西斜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他的身后。夏雨站住了，朱文和王永健呢，为什么不见他们？以前上学有时也碰上他们，但都是他们中的两个或者三个在一起。夏雨照例不跟他们说话，只是跟在打打闹闹的他们后面很安心地走自己的路。有时朱文或王永健会在老远的地方冲着她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大笑几声，邓晓则一声不吭。肯定在说我与邓晓的事，夏雨想。

夏雨正左顾右盼着寻找王永健他们的身影，人没寻着，邓晓却冷不丁回头望了一眼，夏雨吓了一大跳。在这么一个远离校园的地方，家园及与其有关的故事以无比鲜明的姿态浮现在夏雨的脑海，目光的交流似乎一下子变得如此软弱无力，因为交流过后，他们无法像往昔一样安静地走开，他们眼前现在有一条漫长的回校路，他们的方向一致。

夏雨在心中想象着两人将在一起走的返校路是多么多么漫长啊，她只会用眼神与邓晓作面对面、短暂的、无语的交流，她无法想象自己与邓晓将怎样打破无声的世界，而共同走完这么一条长得可怕的返校路。

感觉到快走到邓晓刚才站立的地方了，夏雨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抬起头来——眼前却哪里有邓晓的身影了？原来他已拐上了左边的一条小路，与夏雨走的大马路隔着一排树。他正边走边往大马路上瞧，直至确信夏雨看到了她，才放心地掉头往前走。夏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好像有一点点不高兴的感觉。天边的夕阳正淡下去，淡下去，四周的长满了即将成熟的秋季稻谷的田野一片寂静，粗粒沙子铺就的马路笔直地伸向不知名的远方，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辆。一刹那间，似乎天底下只剩下了夏雨自己，以及不远处走着的高高瘦瘦的邓晓。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走着，直到进入他们学校所在的那座小镇。而此时的小镇呢，已零零落落地亮起一点点昏黄的灯光。

高三下半学年，日子过得飞一样的快，各种各样的为高考而准备的习题、试卷、课外作业铺天盖地而来。夏雨没有被压垮的感觉，越是临近大考，心里越是有一种拼搏的豪情。那场深刻心头的与邓晓的第一次对话终于在这种一日忙似一日的氛围中背逐渐淡忘，目光之约不知何时又一次在他们之间默默达成。没有过多的温情，也不一定有深刻的默契，只是与无人处匆匆一瞥，然后安静地走开。当夏天炎热的气息逼近是，毕业考终于一晃而过，紧接着中考也终于一晃而过。

七月的一个天气炎热的午后，阳光很热烈地在头顶照着，站在树荫里的夏雨被洒了一身细碎的光片，就这样披着一身光片在浇花，正准备转身离去，身后突然想起一个被眼光长久地阻隔在外的陌生的声音：“你报的是北京吗？”是邓晓站在她身后，正含笑着看着她。

“对，你报的也是北京吗？”夏雨听见自己用一种意想不到的安静的声音回答他。同时还展演一笑。

“以后可以去玩”

“当然可以。不过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你肯定能上。”

谈话就这样进行了一会儿，同样没有想象的浪漫，当然也没有上一回的尴尬，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在离开邓晓返回宿舍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