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愤怒地把一只酒壶砸在地上，恍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呼呼”地喘着粗气。眼下的处境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国内正闹着饥荒，随时都会发生动乱，挥师南下，围城十余日而难克，士气本就低迷，今又遭突袭，军心

遭受极大的震动。长此下去，军心不稳，后果难测。

“袁崇焕发的不是援兵，是奇兵。”代善看了眼皇太极，谨慎地道，“他跟我们玩的也是心理战术。”

皇太极怔怔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眼睛发红，未曾发话。围城打援的战术是他提出来的，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袁崇焕是铁了心不发援师，换句话说，他的战术失败了。这样的结果，对一位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来说，是极其难以接受的，诚如当时攻宁远不下的努尔哈赤，他之所以后来郁郁而终，多少与那一战有些关系。

皇太极现在终于明白当时父汗的心情了，不只是伤心、挫败感，还有如山一样的压力，会压得你难以喘过气来。

代善非常清楚皇太极此刻的心情，他已经认识到战术的错误，却又不便在众人面前承认。代善便布了个台阶，说道：“从盛京调过来的援师，明日应该就能到了，我的意见是，移师宁远。”

皇太极感激地向代善看了一眼，点头道：“袁崇焕既然不愿出来，那我们就去找他吧。”

天亮了，雾气蒙蒙，今天似要下雨一般，阴沉沉的。天上的铅云层层密布，就像是倒悬着的重峦叠嶂，随时都会砸下来似的。

袁崇焕在城上望着满桂等人归来，心头怦怦乱跳，目光不停地搜寻着一个人，却是始终没有找到。不多时，看见在队伍的后面，众士兵用临时做的担架抬着一人，是他！

这是意料之中的，却又感到是那样的突兀，前两天还是活生生的人，说走就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袁崇焕有些措手不及，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队伍走入城内，满桂、祖大寿跪下请罪。袁崇焕走到袁玉佩的尸体前，用手摸了摸那张苍老的脸，是冰冷的。他的手颤抖着缩了回来，回头朝满桂和祖大寿道：“你们起来吧。”

不怪你们，这是他的夙愿，经历了这场战争之后，也许在他心里，他的人生才是圆满的。

袁崇焕仰首向天，深吸了一口气，雨丝落了下来。夏天的雨丝是冰爽的，沁人心脾的，他抱着叔父冰冷的尸首，往事一幕幕袭上心间。在老家的时候，只有叔父与他志同道合，在他因了研习兵法、骑马射箭耽误学业，受到父母责骂时，只有叔父站出来帮他说话。他说朝廷虽然重文轻武，但个人的价值并不等同于社会价值，人的一生，只要不做坏事，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是自己想做的，努力去完成它实现它，人生才是圆满的。

袁崇焕低头看了眼袁玉佩，低声道：“谢谢叔父！你走了，我还将沿着自己设定的人生轨迹继续往前，也会像你一样，努力做到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死而无憾！”

接下来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而且也不是为袁玉佩一人举行的，袁崇焕同时祭祀了为此死去的林凤翔、谢尚政、洪安澜以及其他士卒，并告诉活着的人：“他们没有死，而是永远留在了我们心里，接下来的战争会更加艰难，无论是为了家，为了国，还是为了亲人，请同我一起誓死守住这座城池，不教虏骑踏入一步！”

五月二十八日黎明，皇太极率八旗军逼近宁远，在连山、首山、灰山等地分为九营，形成对宁远的包围之势。

刘应坤是昨日抵达宁远的，本只是想来做做样子，日后好向魏忠贤交代。但见到灰蒙蒙的天地间，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敌军，看着那黑压压的戟戈，漫天遍野的旌旗，刘应坤着实有些后悔了，指着远处战战兢兢地问道：“约有多少敌军？”

“几近我军之一倍。”何可纲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刘应坤倒吸了口凉气，都说后金铁骑无敌于天下，今其兵力倍于我军，宁远焉能守得住！当下又问道：“咱们……会如何打？”

话音刚落，陡听得一阵沉闷的声响自脚下传来，紧接着蹄声大起，满桂、祖大寿等数员大将，领车、骑、步三军兵马，奔向城外。刘应坤更惊，忍不住道：“他们这是要去迎击吗？”心想：后金铁骑摧枯拉朽也似，任你多少兵马，也难抵其冲击之势，当年杨镐十余万兵马尚且难堪一战，他们那一两万人出去，安有命在？

何可纲道：“袁抚臣想要打一场城内城外联合的阻击战，满总戎他们是要去城外布防。”

人马过了护城河后，河上的吊桥渐渐被拉起，城门关闭。这时候再看满桂等大将所率的明军，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距离城门一里开外，三军按照各自的方位渐次布防，步兵进入战壕支起火铳，车营则布起车阵，骑兵紧随其后，在数员大将的安排下，各就各位。

宁远上空除了风之外，再无其他声响，然而此时的静阒，反而渲染了杀气，浓烈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袁崇焕身披战甲，大步登上城楼，往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