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问为什么一眼能看出何雨扑过去是要抱何星,而不是打他骂他?
所有人都会说:那场面你是没看见,说白了跟《泰坦尼克》诀别似的,何雨真要是冲过去,只能是抱,不能是别的,不能够。
对于当日场景的道听途说,已经在短时间内衍生出多个版本并被不同的见证人做了大相径庭的解读,已无从知晓到底哪一个眼见为实是真的“实”,人们渐渐怀疑何雨是为了博取同情才上演了一场窦娥冤加断桥重逢欲断肠的戏码。
实在那日庭审,何雨表现得太悲了,超出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类情感可以理解的范畴,因而遭到种种质疑。
“这两个人之间的事,也只好由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但是属于法律范畴的,就一点也由不得他们了。”薛警督知道他们之间的牵扯太多,眼见的未见的,恐怕早就心魔难伏。
正式宣判之日尚早,何雨单方面提出想见何星一面。不说也知道,他是怕万一判了极刑,再想见一面都很难。
何星不同意。
何雨急了,一急就犯病,看守所民警见情势严重,只得连夜送去公安系统医院救治。打了镇定,却不见好,又打了加强针,也是好一阵歹一阵,心率一片紊乱。
这消息不知怎么七拐八绕地传到了何星耳朵里,当下就慌了,拍着铁门喊同意见面,狱警让他先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两手血肉模糊。
到底还是见上了一面。
果然,一见到何星,何雨的精神状态立刻好了一大半,像因为缺水缺阳光、打蔫发黄的叶子神奇地起死回生。虽然隔着又宽又长的木桌,两旁站了好几个狱警,何雨还是想往常一样,用滴水的眼神一眼一眼都漾在何星的命门上。
“别看了,不还是那样,再看也变不回去刚见你那会儿的样子了。”何星手脚铐镣伺候,坐姿僵硬,却故意嬉皮笑脸地逗他。
“那会儿,你什么样?我都忘了。”小学究不知是真想不起来还是装糊涂,仍旧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得了。忘了就忘了吧,正好。”何星垂下头去,也像是点了点头,接受着被遗忘、甚至被彻底放弃的结局。
再抬起头来时,他脸上仍然挂着早年间意气风发时的那种笑容,迎来送往,不动丝毫真情意。这笑容只在见着小学究第一面的时候消隐过,大约也只有那时的小学究,见过他完全不笑的样子。可他那时是个小疯子,并不会记得什么。
“我说,等你出去了,找个好一点的医院,把你这病治治,你还这么年轻,不彻底治好了,往后的日子过着也糟心。”
“这事儿你甭管。”
“得,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瞧着办吧。”何星吹了声口哨,被一旁的狱警狠狠瞪了一眼。
“还有什么想骂就赶紧骂,那天在庭上,我看你也没疯够,趁现在,把能撒的气都发泄出来,再见一面可就难了。”见他半天没说话,何星怕他又钻牛角尖。
“在这儿见一面难,等出来了,我再好好折腾你就是了。”何雨身体前倾,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脚也往前探了探,刚好碰到了何星的。
这是大半年来,他第一回碰到他的身体。虽然隔着袜子、鞋、还要避开狱警的眼目,但那身体与身体的相接之处,依然让两人都在同一瞬间福至心灵,过往一次次共赴极乐的身体记忆倏忽间复苏。
“坐好!不要随便乱动。”狱警的眼睛自然骗不过,厉声提醒着,终止了二人的超现实感官互动。
何雨犹豫了一下,何星怕他吃亏,主动将脚往后退了退。
“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何雨只是笑话他,想方设法地激怒他,他想看到何星的喜怒哀乐,而不是面前一具行尸走肉。
“究儿,我是个罪犯,犯的还是世界上最坏的罪,被枪毙几次都不冤枉。这么多年,连累着你,现在遭报应了。”何星要亲口把这话说出来给他听,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你的报应,不就是我吗?”何雨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个眼球不会转似的。
何星沉默了。也许是。如果没有何雨,他也不会自投罗网。
狱警抬腕看表,正想终止他们的会晤,何雨却主动一步站了起来。
“何星,我劝你从现在开始,学聪明一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该招的都会招,别指望我为你洗白,你也没什么伟大的,你把我从精神病院那张床上救下来,又摆弄我上了你的床。说到底,你是罪有应得。”他一脸正气地说完,转身就走,比“啪”的一个巴掌甩在对方脸上还要响亮干脆。
二人也许是近十年来的最后一次见面就这样戛然而止。何星还是忍不住看了何雨的背影,意外的挺拔。
他知道他在看他,用力挺直腰板,看起来像是个完好无暇的成年男性。
见过这一面,何雨觉得自己还能再撑几年,希望两个人都能活着出来,把所有该赎的罪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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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八字重命硬,路清野出生入死几次和子弹、刀锋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