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对方一点点从上铺天花板下露出真容,路清野凭着两只视力超群的眼睛看清那张脸,才算松了一口气。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孩子戴副黑框眼镜,样貌出众,但脸盘与成铭心相比,更瘦削一点,下巴也更尖一些。整张脸好看是好看,却不生动,大概也因为此刻木然面无表情。
难怪刚才那列车员说见过,这“小学究”跟那孩子属于同一类型的男孩,五官罕见的精致。
与何星吃完饭从餐车回来,那“小学究”又攀到上铺歪着去了。路清野对他毫无兴趣,只是看见一眼,心头便更惦记那孩子几分。
“要不让他们谁和你换换,你过来睡卧铺?”天色已晚,何星十分客气地征询路清野。
“那我成什么了?再说,我喜欢坐硬座,锻炼筋骨。”路清野临走,又下意识看了上铺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寻常。
一顿饭吃的没什么信息量,何星三缄其口不提熟人,偶尔说起李放也是一带而过,更别说成铭心了。
越是绕远,越有蹊跷。
半夜去了趟卫生间回来,路清野突发奇想,多走了一段路进了卧铺车厢。此时顶灯早已熄灭,只有过道低处的小夜灯亮着一排。
他压着脚步,走到何星所在的那处铺位,站在一方暗处,屏息察看。
乍看下与白天毫无异样,小平头和小卷毛早已在各自铺位上睡熟,鼾声此起彼伏。
属于何星的下铺空着,鞋也不见。铺位底下露出另一双白球鞋,至多38码,外观十分洁净。
看到这里路清野明白何星离席大概不会很久,本该就走,然而白球鞋令他联想到那孩子脚上穿过的那双,也是小尺码、半新不旧可是倍儿干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耽搁这片刻的功夫,他凭着曾经有过侦察兵训练留在身体里的敏锐度,直感在头顶上方有一束视线正向自己投来。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躲藏在更暗处的无声关注。
犹如一朵萤火闪烁,上铺那个叫作“小学究”的男孩凝视着他的目光在被他捉住的一刻,泯然黑暗。大约两秒钟的对视中,路清野觉察出对方眼中伸过来的试探,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求助。
回到座位上,他回味那个眼神良久,几乎笃定“小学究”与何星的关系是被豢养与被满足。
不要多管闲事了,至少现在顾不上。
若在以往,他也许不会就此作罢,也许会将小学究看作一个被挟持的人质,如果需要自己去解救,那就去好了。是道义使然,不带个人感情。而现在,他对世态人情有了新的认知,成年人的世界,若是你情我愿,一切就没有那么糟糕。
人生如果是一次体验,在认识那孩子以前,他只是盲打误撞的冒险者,从深山峡谷、无人丛林中生还,耳旁是惊叹与鲜亮掌声,足够给予他原始又简单的精神胜利。
而现在,他不再痴迷那漫无目的的徒步前行,他享受被隐秘□□折磨着的酷刑,饥渴难耐的舌尖试图迎住那即将落来的琼液一滴,错过就了无生机。
他比以往渺小了,也真切品尝出活着的伟大滋味。
***
火车进了北京站,他走出车门、将一只脚踩在地上的刹那,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来时那个路清野了。一路上,他想明白了太多。迎着北京的光天化日,他想到一句特别文艺以前却不太明白的话:回不去了。
他路清野回不去了。
成铭心呢?可能早就回不去了。只是没有告诉他。而他先前鲁钝,无法觉察。
想起文志那句随口问他的“你会回来吧”,他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说者未必是双关语意,不料竟暗合了他此番处境。
与何星等人作别时,那小学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远远的在一旁挪着一只行李箱,并未上前。
“有机会再请小路哥来新居做客,总觉得很多话没有说够似的。到时候,小路哥不妨带上三五知己好友,人多热闹。”
路清野觉得他,只差直接说带上成铭心了。当然,也许是他自己多心了。
顾不得回家,先直奔了“有喜烤鸭坊”。
见路清野风尘仆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地进来,伙计们认出是他,赶紧将他让进后院,顾多喜也恰好出来。
“顾姐,那孩子呢?现在在哪儿?”路清野声似洪钟。
“你先别急,坐下,喝口水,听姐跟你说说。”顾多喜仍旧遇事不慌,先把他的神稳住。
“我不累,也不渴。姐,你就直说吧,求你了。”
顾多喜见缓兵无计,只好顺毛捋:“是这么回事儿。”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又开口:“清野,你别怪姐姐多嘴问一句:你对这个小成,了解多少?你知道不知道,他有点怪。”
“知道。”
顾多喜有些意外,又不忍心继续拆穿:“原来你知道啊。这么说起来,王化那帮人老去招惹他,也在你意料之中吧?”
“王化?王化又欺负他了?”路清野五个指头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