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就好。”得到回答的少年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中的书。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输液管嘀嗒的声音，手指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半大的孩子，正是最闲不住的时候。

过了没几分钟，已经把病房外的景色观赏得差不多的少女江禅愈发觉得无聊，便一个箭步凑到堂弟的病床边，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左右晃着脑袋，望着大部头书上密密麻麻看不清的小字，轻声问道：

“哎小川，你在看什么啊？感觉你看的好认真啊。”

“没什么，只是无聊打发时间随便看看而已。”

她的弟弟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并且在发现她试图看清书上写的什么的时候，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而在这之后出现在眼前的书的诡异外观和封面，也让江禅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部大部头书眼熟了。

——这就是她家猫猫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抱着不撒手、任谁来说都不肯妥协让步的那本书。

“话说这本书的封面好奇怪，你从哪里弄来的？”

“唔，其实不是我弄来的。我一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祂浮在空中，还问我现在感觉如何。”

“小川你又骗人！书本怎么可能自己浮在空中！而且还会说话！你肯定是在做梦！”

“是啊，我也觉得我是在做梦。不过跟姐姐你不同，你刚才做的是噩梦，而我现在做的是美梦，美好到我一点也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少年的唇角勾起比窗外的春风还要温柔的弧度。

“什么梦啊？居然能让小川你说出这种话。”

“唔……姐姐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这个梦里重新拥有了我曾经丢失和不得不放弃的一切。”

“只是这样？小川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少女江禅以为自家猫猫说的不过是几本书几支笔而已，忍不住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殊不知，江河说的，其实是比那些重要了不知多少倍的东西、关系，还有……人。

“我很容易满足吗？我倒觉得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要的太多，可是能留住的却太少。

已经成年许久的江禅从少年有些惆怅的眼眸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现在真的只有10岁而已吗？

那一瞬间，江禅忽然觉得眼前还年少的弟弟并不像是他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稚嫩，他现在跟十七年后的他几乎毫无区别：一模一样的无可奈何，一模一样的走投无路，一模一样的遍体鳞伤。

接下来的发展便与江禅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从17年后回头再看这段早已过去的往事，江禅却发现了她当年没有察觉的东西。

最明显的便是她家猫猫的眼睛。

还未出院之前，它只有在看到来探望他的大部分人的时候才会闪闪发光，璀璨得仿佛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它便会立刻暗淡下来，堪比月落之后、日升之前的那片天空，黑得看不出原本的灰色。

而在出院之后，情况急转直下——这只眼睛中没有了任何波动。喜怒哀惧爱恶欲，正常人会有的所有情绪都无法在那里面找到。第一眼看到它，想到的绝不会是这是最该朝气蓬勃的少年的眼睛，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总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禅无法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一个年仅10岁的孩子身上。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她家猫猫，家族里最阳光开朗的猫猫。

江禅不知道自己在第二个梦里待了多久，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当自己是进入了第三个梦。

但是等她意识到一只鸢色的眼眸正满含笑意地看着她的时候，来自第一个梦的痛心、来自第二个梦的哀伤，混杂着无力与后怕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柏林！我之前给你的糖呢？！”

江禅当即揪住眼眸的主人的衣领，并且顺口叫出了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及的、他现在的名字。

管他的！既然是梦，那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江禅不知道，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也不知道，她在与鸢眸对视时便已两眼通红、在揪住衣领时更是泫然欲泣。

更不知道，她这副称得上是憔悴的模样，落在某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然是早就吃干净啦～江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做的糖了。”

但不论心里如何想的，某人在表面上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用轻快的语气笑嘻嘻地给江禅吃了个定心丸。

“是吗……”江禅的脸色稍缓，接着就反应过来，“不对，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江小姐啊。你知道的，我的名字是柏林。”某人语气不改，眼中的笑意却一下子少了大半。

【“我的名字是柏林，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种花家MSS探员，奉命在海外潜伏。日前因故临时回国。”】

江禅回想起，在第一个梦中，波澜不惊的青年正是这样介绍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