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禅很清楚，她现在正在做梦。

因为她很清晰地看到，这里的另一个她与自家猫猫在前一天晚上的桥边，几乎完全一致地重复着前一天晚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本该是这样的，至少江禅以为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事情的发展忽然开始急转直下：跟前一天晚上不同，这里的猫猫并没有收下任何一颗他最喜爱的糖果，而是毫不留恋地将它们全部退还给了这里的另一个她。

“不，谢谢您的好意。”

青年的动作轻缓温柔，却不容拒绝。

江禅眼见着，在另一个她不自觉地低头去看那些糖果的时候，鸢眸青年趁机用虚伪脆弱的不以为意将眼底最真实的渴望层层包裹，随着触目惊心的绝望和痛苦一起埋葬，不许自己再表露出任何与它们相关的一丝一毫。

青年继续用平淡如水的声音说：“我很感谢小姐您刚才所做的那一番举动，这让我觉得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是那么令人难受了。”

鸢眸青年先是对那个她之前的行为表示了感谢，接着却又不等对方的震惊稍作缓和便话锋一转：“但是，有一点我希望您一定要牢牢记住。您要给的人决不应该是我，也永远不能是我。而且……”

说到这里的他低下头笑了一下。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过于甜腻的东西。”

他松开了那个她的手，在瞥了那个她一眼之后转身，准备就此离去。

“等等！”

“梦”里的江禅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拽住了青年的一片衣角，有些慌张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对了，我想您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被拉住的青年顺势停下脚步，“我的名字是柏林，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种花家MSS探员，奉命在海外潜伏。日前因故临时回国。”

突然开始自我介绍的青年用他极为冷静的声音叙说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回头去看站在他身后试图挽留他的人。

但站在不远处的江禅却知道，她似乎一直跟看不见她的柏林面对着面，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他身后的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此时此刻，青年的眼睛有些发红，同时隐隐有晶莹的水光闪现。

“我大概还会再在这片土地上待一个星期。在这期间，如果小姐您、以及您的家人有什么迫切的需要的话，可以去MSS总部找我，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竭尽所能。”

江禅注意到，在说到最后的那四个字的时候，柏林没被绷带覆盖的右眼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寒芒，一如试图守护自己最后的财宝的恶龙，将对任何觊觎它的人发动最致命的攻击。

除了这个国家和你们，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江禅非常想一巴掌拍醒从猫猫的眼中解读出这句话的自己，好让自己从这个噩梦中脱离。

是的，噩梦。

这就是个噩梦。

不折不扣的噩梦。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江禅却在同一时间发现，她无法让自己醒来，只能被动地旁观着这副让她心如刀绞的画面。

就像是被下了什么禁制一样，她发不出声音，做不了动作。

这个梦境十分诡异。

虽然之前还能随着自家猫猫的移动和转身自动改换她的位置和面对的方向、让她跟他面对面，但是现在……

无法动弹的她只能跟梦境中的自己一起被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柏林带着他已经无心掩饰的疲惫和伤痛，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进了没有被月光照到的黑暗之中。

“不！”

江禅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发现周身的环境一下子变了。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墙壁，还有似有若无的医用酒精的味道，滴答滴答这里是医院的某件病房。

她已经醒了吗？

在江禅这样想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颇为耳熟的声音：

“姐姐，这里是医院，不管你刚刚做了什么梦，麻烦你小点声好吗？”

惊疑不定的江禅闻声回望，发现身后的病床上半躺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半大少年，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本她极为眼熟的大部头书，面色与缠满了左半边脸的绷带一样苍白刺眼，露在外面的灰眸阴霾重重，眉间还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她还在梦里。

江禅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是十七年前自家猫猫在手术室门外突然晕倒后醒来的第一天。

“怎么了姐姐？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见惊醒的江禅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也不说话，江河疑惑地问道。

江禅正要回答，却忽然发现虽然自己可以动、可以说话，但是控制身体却不是是她。

准确地说，控制身体的不是来自十七年后的她，而是十七年前的她。她又一次成了什么也做不了的旁观者。

“不，没有。”

她听见还是少女的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