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读，这人几乎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肾有点小毛病，三高，糖尿病，肺中有阴影···

“晚期···”翟老师说。

可怕的病有很多，这一种从开始到死亡都非常痛苦。

大多数确诊患者来医院不过是因为隔三差五感冒，却被查出免疫有问题，早期、中期不过是容易生病，使用鸡尾酒疗法有一定几率抑制。若能靠终身服药抑制，其实还算幸运，要承担药物副作用导致的慢性疾病等压力和昂贵的费用，但至少能和爱人一起活下去。且这种病没有什么传染性。

但一旦不幸进入晚期，几年之内从四肢末端开始腐烂，直到内脏。

非常痛苦。

我才注意到，大热天这个人居然还带着手套，鞋子也是一点漏洞都没有的皮鞋。

顺着我的视线，翟老师说：“你不应该穿透风性差的鞋子，手套也不要带，会更严重的。”

这个人的脚轻轻动了动。从政几十年，这家伙已经能够熟稔处理一切逼人跳脚骂娘的破事，顶着一张和善笑脸毫不动摇。作为医生的翟老师，看到病症可能内心毫无波动；但是国人传统的“讳疾忌医”心情下，总觉得在他人面前袒露短处、不足不是愉快的事情。我猜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面对几十个人绝对不会愉快，但他内心再尴尬，也没有将不开心挂在脸上，仍然笑容以对：

“医生已经提醒过我了。”

“那你为啥不听？”翟老师抬头，一对宅男专属死鱼眼顶上王省督的眼睛。

我身后氤氲起一片“不听医嘱的病人请直接移送停尸间”的隐形黑云，真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然而能做到省督的大佬毫无波动，笑眯眯地说：“我也曾经想要遵守呀，第一天上班，别人躲着我走。年轻一点，定力不足的下属，因为受我管辖不得不走近我，脸上却会流露出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人家不舒服，我也不想被当成瘟疫源头躲避。

“而且虽然我得的病症本身不会传染，但因免疫力低下患上的其他皮肤病，绝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细菌或者病毒们。”他安稳地坐着，像其他领导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是无靠背的凳子尽可能舒服的姿势。你很难分辨出他在不安地轻点手指。

据我所知，很多病人都是这种想法，管你天皇老子还是平民百姓，逃不过疾病，也逃不过人言可畏。

我身后的黑色阴影消退了···一半。

皮鞋被轻轻取下，整齐地放在地上，白色的手套也一样。人类肢体末端露出青紫的色泽，大拇指和几个脚趾裹着绷带，包裹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渗出介乎黄色与绿色之间的浓稠液体。

味道很大。

翟老师宅男脸上毫无表情，起身绕过我走到王省督面前蹲下去，仔细检查。三分钟后站起来，说：“你吃药控制了十年，应该知道进入晚期，药石难救，找我可没啥用。”

“我知道。”王省督如释重负，“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技术在进步，每隔一段时间，人类文明都可以通过击败一种病毒而取得进步；而医学天才也如同潮水，大浪淘沙，总有新人崭露头角——太有诱惑力了。每次有新的风吹草动，我都控制不住自己。”

他笑笑：“我甚至觉得这是我的软肋了，最后演变成，只有去新的诊所，大夫亲口告诉我：没救了。不管是委婉地说，还是像你一样直接了当。只有这样，我才能死心，回归我应珍惜的生活。”

然而我们老翟远近闻名的madebystone，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慈悲心肠。如果我能流眼泪，绝对会红眼眶，翟老师阐述事实：“我在心理诊疗方面不算专家，你找错人了。”

现在病人笑得更真诚一点，也更释然一点。点点头，他费力地俯身捡袜子，挺着个无比巨大的肚子，自己穿鞋有一点为难。

“但是我们有一种新的疗法，比较——传统。”

王省督好不容易翘到膝盖上的右脚和手中袜子一起滑落在地。

“诊疗成功率——难以估计；诊疗效果——实验中；诊疗费用倒是可以免费，但你要签一份协议，保证人死了也不找我们的麻烦。当然根据你的身体报告，我已经严密地检查过了，当场死亡的风险还是不大的。”轻描淡写、毫不负责的口吻。

别答应、别答应！我心里默默祈求。

看这个架势，翟老师应该是想要让我或者任何非人类生物为他治病。我连医师执照都没啊。

王省督用没穿袜子的脚踩进鞋子，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你，我愿意尝试。”

我的心比冬天的西伯利亚还要寒冷，嗖嗖灌风。

“啪”地一声，一份超厚的知情同意书放在桌子上“别说没用的了，把这个签了，我们就开始。”

钱薇薇兴奋地抖脚：“快啊！”

她踩在我的小圆凳腿上，因此我的腿也在抖。

等王省督以他三十年工作经验带来的谨慎，反复审查过这份文件，他终于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