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些日子，曾嬷嬷进宫一趟，带回来无数内幕消息，梅夫人听了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但如今老太太病着，管事缺不了人，好歹以救心丹养好了，这几天总把去信骂一骂女儿这件事挂在嘴边。

梅府的信还没送进宫，宫里的信就已经捎到了。因后宫诸位嫔妃都与前朝有瓜葛，多是各级官员自家选送来的女儿，所以自开国以来，皇家便不许后妃与外界随意通信，百年来倒也无事。不过梅剪雪向来不与人同，皇上也乐意为她开后门，到底只要不在明面上，便也随她去。

这日梅老爷休沐已毕，归朝递上奏疏，陈述了几桩年前跟进的政务，便退朝回府。走在出宫的步道上，忽然一个年纪极小的宫女莽撞地撞了他一下，梅老爷正要斥责，却认得是从前在府里养着的小圆，她母亲死得早，家中已无亲属，便小小年纪送进宫里来了。

这边小圆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悄声道：“老爷恕罪，务必将娘娘的信交给夫人，奴婢告退了。”

梅老爷四周一看，并无人察觉，便将信悄然揣进袖子里去，回家忙不迭交给夫人。

梅夫人展信一看，前头是问老太太并父母安康，问老太太的病，又问了几位哥哥的情况，并述及三哥哥的事情家里切勿惊慌，也不可轻举妄动，不日将有消息，最后冷不丁地向母亲要人，诉了一番苦，说尚无子息，心中着实忧虑，落款是不孝女剪雪敬上。

梅夫人看了叹道：“我这女儿，嫁出去了像是丢进了水里，五六年了不见消息来，面也见不到，我常常说气话，只当她死了。今日来信，却是来跟娘家要人的。”

梅老爷默了半晌，道：“雪儿问候了咱们，还算有孝心。”

后宫的事，梅老爷不懂也插不得手，不过女儿既然开了口，人必定是要送到的，只是人选还是要夫人选。梅夫人举眼四顾，府里众多中年妇人也都算是做老了事情的，不过要论恰当，总不如曾嬷嬷恰当。一来曾嬷嬷是梅剪雪的奶妈，总是一心看顾她的，二来曾嬷嬷婆家是开生药铺的，梅剪雪既然已经想好了遮盖的法子，必也要在这一方面妥帖。

想好了人选，梅夫人便召了曾嬷嬷来共商。

曾嬷嬷自回府以来，也着实忧虑，既然算定要去，也就与梅夫人商议道：“夫人计得不错，总要做得滴水不漏才好。只不知，皇上昨日才复了娘娘的位分，今日娘娘就来信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进宫去辅佐，总不会是又闹了什么大事？”

这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自知道梅剪雪杀了两位贵妃，梅夫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担心女儿受不得激，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顾与皇上的夫妻情分。不过她也知道女儿绝不是那种藏得住事的人，既然已经派了小圆送信，要真有事，怎会不说？

“纵然她在火海里，咱们府上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梅夫人道。

“如今皇上还是护着娘娘的。”

梅夫人叹息道：“她不知道，你我岂能不知道？夫妻间的恩义岂能长久，雪儿如今是睡在冰窝里，还觉得凉爽呢，若是来日风一吹起来，就要把她冻坏了。”

曾嬷嬷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夫人这番话切中时弊，她不禁跟着叹道：“娘娘是在蜜罐里长大，长大后嫁的也是知心的人，日子太过顺遂，磨炼不出心性。更有一桩，她身边的这几个也确实年纪太小，若是当日蔡嬷嬷还在，总也知道规劝。”

梅夫人看人的眼光极准，蔡嬷嬷当日是比眼前这位曾嬷嬷更为妥帖的人，这才送去陪嫁，谁料天不假年，进宫不到半年就死了，因内外消息不通，梅府里还只当梅剪雪已经适应了皇后的角色，孰料却仍是在宫里无法无天的。“这般追思也无用，你既去了，府里竭尽所能为你照看家人，不至让你有后顾之忧，你权且就在宫里为雪儿好生看顾，不让别人欺辱了她，也盯着她自己警醒。我们外头的，难以探知宫里的讯息……”梅夫人停顿了一下，事先便声明：“曾嬷嬷，雪儿是混世魔王一般的性子，你去了要多担待。”

曾嬷嬷连连称是，告辞回去打包东西。

梅夫人心中总是不定，满怀忧思，站起身来，倚门远望，只见远处晚晴初散，灿烂的云霞稍纵即逝，很快显出阴沉沉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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