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是个强势的人，因为是军医，值夜班出门诊，随时备战各级灾难现场都是习以为常。我从没看过她工作的样子，只知道每次妈妈值班、爸爸出差的时候，我都必须被反锁到家里或者借宿到邻居家。每次妈妈说好的带我出去玩，我一定会等到真正出门了再捂着嘴偷笑，因为所有的许诺就像肥皂泡，随时可能被医院打来的会诊电话毁掉。

我从小就与妈妈的忙碌和操劳同行，日复一日地看着她一方面与生老病死的人生命题积极抗争，另一方面又被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苦苦纠缠。当我吃不上一口热乎饭、没人能接送我上下学、不知道谁能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妈妈总是认真而抱歉地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没办法，只盼着你长大了千万别当医生。

于是，当我在半夜迷迷糊糊中又看到妈妈披上衣服飞奔去了医院。当我看到妈妈因为无力回天，为某个素不相识的病人寝食难安；当我意识到她又在绞尽脑汁地编瞎话安慰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人，我对自己小声说了无数遍，好的，这辈子我不当医生。

总有人说，当医生好，挣钱多；当

警察好，很威风；当军人好，军队啥都管。这些或许客观存在，但绝不是行业的主流。大灾大难如洪水猛兽，无论是地震还是非典，洪灾还是海啸，我们普通人只是守在电视机旁唏嘘不已，可是冲锋陷阵的永远是医生、警察和军人。

妈妈为什么不想让我和她走同样的路呢？因为真正爱你的人，舍不得你这么操劳。因为她三十多年身披战袍，无数次和死神打交道。看到这个世上最现实的生离死别和最冷酷的世态炎凉。这种如履薄冰的压力不是这个行业的人，真的很难理解。这辈子，她已经披甲上阵，退无可退，酸甜苦辣都已尝尽。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儿可以走一条更平坦安稳的路，不要让她亲眼看着女儿把她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所以，当她知道我考上了师范大学，心里特别高兴。我无数次听她和爸爸讲，老师好，不用像她那样，隔几天就值夜班睡不了觉，也不会总面对衰老和病态，看的不是愁眉苦脸和分道扬镳。当老师，一辈子和祖国的花朵在一起，陪着他们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有多好。

有时，我也会偶尔抱怨课业负担重，考试压

力大，学生的个性越来越强。可是妈妈总是欣慰地说，这是当老师的本分和职责，不算个难事。妈妈更心疼刚分到医院的小医生和小护士，没日没夜地值班抢救，个个眼睛都肿得通红。

是啊，不知道现在全力打拼的你在父母眼里是何等的骄傲与心疼。

自从开始码字，妈妈的口头禅就变成了：“不要太逼自己，不要熬夜，不要太辛苦。”她希望尽可能地把这条路上的障碍都帮我扫清，即使她鞭长莫及，也会时时提醒我量力而行。

妈妈知道我和爱人工作都很忙，回到自己家都没有时间洗衣做饭。她总是在周末包好饺子或者包子，蒸点馒头或者花卷，催着爸爸给我们送过来，放在冰箱里应急。每次回到家，看到整齐的小屋和满满的菜箱，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仿佛这日子再逼仄也总有两双大手为我托着；我就算再苦再累，回过头去，他们关切的目光永远都在身后。

可其实生活中的妈妈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大哈。我吃过她放了醋的蚝油生菜，加了盐的凉拌西红柿，烤糊的土豆泥，还有裹了鸡蛋的炸饼干。这些稀奇古怪的暴殄天物主要是因为

退休前的她几乎没做过几顿饭。

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另一方面是记忆里爸爸总是抢着做饭，他为妈妈做了大半辈子的美味佳肴。就算现在两个人都退休了，爸爸也总是钻研电视里的烹饪节目，买许多学做菜的书籍，终日里认真研究。

有阵子，妈妈和闺密们出去玩，国外绮丽的风光让人陶醉，可是落实到一日三餐，妈妈就委屈得噘起了嘴巴，好像米其林大厨都没有老爸做得好吃。当然了，米其林大厨不知道这道菜谁会吃到，可是老爸知道经手的每一道食材都是做给最爱的人品尝，美味中带着爱意，当然是天下无敌。

于是老爸的宠爱就把妈妈变成了一个炒不好菜、关不好门、擦不干净玻璃、还总忘带手机和钥匙的“小笨蛋”。可老爸还总是在我们面前讲起老妈当年治病救人无私奉献的光荣事迹，逢年过节就买上一束火红的玫瑰摆在客厅里秀恩爱，让我一看见就嫉妒得冲木讷的老公翻白眼。

某天，在街上碰到了一个高中同学，她披头散发地急匆匆往车站赶。晚上打电话聊天才知道，她儿子今年上小学一年级，可是老公工作忙。她一个人上下

班接送孩子，到家了还要买菜做饭，辅导功课，等孩子睡觉了，还得洗衣服收拾屋子。等到周末了，老公说平时自己太忙，好容易休息了必须补觉，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公园玩。

这几年下来，她东奔西跑日理万机，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生活的大旗，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苍老好多，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临挂电话，她哽咽地问我：“我老公倒是不太在意钱，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可是你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