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苏府的苏，非我父亲堂堂当朝户部尚书之苏，而是苏谨这个尚未科举的二世祖之苏。

行吧，谁叫苏谨这货色入圣上慧眼，从皇子伴读当到皇帝伴读，堪称是圣上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事事他都能当陛下绝无仅有的特例，样样他都能有陛下独一无二的优待。

但要说苏谨得宠之名传开的标志性事件，当属他成丁次年的生辰。

那年正是苏府风雨飘摇之时，父亲在朝中被先帝嘲讽为只知食粟的“硕鼠”，苏谨又被传出蛊惑太子的罪名，虽都是有心人的欲加之词，却还是闹得生辰宴上气氛古怪。

往来宾客都觉苏府罪不至死，死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又怕与苏府扯上太多关系被拉下浑水里，更有平时看不惯苏谨做派的宵小窜出来兴风作浪。

辛亏苏谨这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最不惧与人对骂，伶牙俐齿里不落半点风头，就待圆满散宴之时，终于有耐不住的公子哥发难:

“苏少言啊，平时听闻你和太子殿下如何交好，今日倒不见殿下何在噢？”

我见得苏谨脸色微沉，隐有薄怒，素日谁不敬称他一声苏公子，“少言”二字唯有他看得起的名士方才配称道。

这人喝的醉醺，又大大咧咧问起太子殿下的去向，正好戳在苏谨今夜的痛处。

他此前私下三番两次邀请太子殿下前来，总被殿下以避嫌的理由推脱搁置，好不容易寻了生辰宴的名头相邀，却连个准信都不得。

马上有同样“凑巧喝醉”的他人接话，看似是在替苏谨辩护，含沙射影的嘲讽倒一样未曾落下:“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听说今夜陛下刚召入宫去，哪可分身来赴苏少言的宴！”

我扯着苏谨的袖子，生怕他压不住脾气冲上去与他人斯文扫地。早些时候殿下派人通传此事时，我就见得他神色不对，失落哀怨之态颇如深宫弃妇，这下又被一激，难免冲动些。

“不和王八计较不和王八计较……”我抬眼瞥着苏谨，他抿着唇望院门口望，面色森寒，在觥筹交错的宴上当了不尽欢的主人。

兴是他往院门往过去的眼神期盼太多，迎宾的小厮匆匆忙忙追着一人闯了进来，“这位公子，宴饮将歇，您的请帖……”

来人手里空空，竟是未受请帖未备佳礼赴宴，甚至闯入府门尚戴披着外头遮挡风露的兜帽，断然说不上懂礼数。

苏谨盯着将他从尴尬冒犯的问题里解救出来的不速之客，淡淡地道:“来者是客，请入座。”

他这一举虽说算得上名门做派，却颇有几分强行圆场的嫌疑，周遭宾客忍不住发出几许不怀好意的嗤笑。

来人兜帽滑落，眉目俊朗，神色疏淡，一双王室独有的深紫双眸，一身太子独尊的暗黄蟒袍，浑无不请自来的尴尬窘迫。

正是从宫里匆匆赶来的太子殿下。

苏谨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闲适地笑。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眸底隐约有盈满的晶亮，说不清是为何。

后来我才明白，太子殿下那日顶着先帝雷霆震怒辞席，强压下针对苏府的狂风骤雨，几乎是用孤注一掷的心态，将苏谨当做了未来的左膀右臂，帝国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