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寿宴还有七日，满载瀚海诸国质子与部分降礼的船队从蚰蜒码头起航，沿运河一路迎风而行。鞠善与六银站在甲板上，兴奋地看着船身刺破水流泛起滚滚浪花。在茫茫沙漠和草原里长大的孩子，哪见过大船与大河。

邱老三见他们探头探脑，一时惊呼一时大笑的样子，心情也拨云见日舒畅起来。

“别盯着看太久，一会儿晕船了该不舒服。”

六银眨眨圆圆的眼睛：“邱阿伯，晕船是什么？”

“晕船就是……”邱老三犹豫了一瞬，竟想不出如何向这孩子解释，便随口胡诌一句：“就是喝多了米酿头晕眼花走不了路，还想吐。”

米酿好喝啊，六银立马回味起在官驿时和阿哥一起偷偷喝米酿。邱老三再三嘱咐了小孩子不能喝，两个人还是忍不住半夜溜到厨房。米酿入口甜蜜蜜的十分清香，饮下去沉沉睡到第二日晌午，醒来直觉浑身闷闷的，口舌干燥，晕乎乎的。

本以为这事儿没人知道，鞠善赶紧看一眼阿妹是否露馅，便于在她胡说八道前捂住她的嘴。

载人的船只航行在前，随后几只全是载货的货船，比较简陋。甲板上全是檀湖府衙的官兵，只有一两个穿着玄甲的刺疾军。货舱里留下两人轮流巡逻，其余人乘着小舟护卫船队左右。

一只货船的甲板之下，阴暗狭小的夹层货舱里，密密麻麻挤了十几号人。他们穿着码头纤夫的黄麻短袄，额上束着黑布条，人人手里都握有一柄细长且微微弯曲的刀。

“祭司，我们的人已先行到达约定地点，不知您说的那个周朝探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否可靠？”

褚乐山挨着桫椤国的大祭司，尺夏。他脸型修长，唇薄鼻挺，眉眼浓黑，透着杀气。

“再可靠也是个周朝人，只要我们的人顺利到达，就不必把性命托在他手里。”

尺夏环顾四周，这支精锐是他力排众议从瀚海一路带到中原来的。女王一走，他的心也跟着离开了。尺夏虽一直暗中跟随，却不敢去见她。他知道，眼下自己的行为，定会令女王愤怒。

所以跟稚先联系的人，成了尺夏的副手，褚乐山。

上一回稚先叫褚乐山带的话，尺夏一知半解。他很想当面去问问，好获得明确的指示。可周朝刺疾军并未全部离开，他们不像那些府兵，软脚虾一般，真对付起来，十分棘手。尺夏只带了这些人，必须一个不折的带回瀚海。

“女王几番拒绝跟我们回去，自是有她的考虑。或许京师准备的宴礼，才是女王口中所谋之事。”

自上次见面，褚乐山向尺夏汇报了稚先所言，两人皆陷入了沉默。前者沉默于不知该如何安慰祭司，后者沉默于所谋之事难度太大，仅凭几人之力，恐怕是痴人梦呓。

尺夏神色严肃，对着众人道：“无论是难是易，必要成事。”

周围十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他，于无声中应喝。

货舱之外，春水活泼，一浪接一浪拍打船身。

鞠善带着六银从船头跑到船尾，从甲板跑到客舱，来来回回不厌其烦。终于，在出发的第二日早晨，兄妹两个与从未坐过船的质子们一样，晕船了。一群人病歪歪躺在床上，幸好檀湖的外事吏有先见之明，差遣了五六个随行的医者，纵是如此，也叫这些医者晕头转向忙得脚不沾地。

就这样，鞠善与六银晕晕乎乎地一路到了京师。

按着既定的日子，船队准时到达京师城外的码头。邱老三带着两个孩子下船时，并未见到徐霖。

倒是崇礼坊中几处司衙长官齐刷刷列在城门口，清点物品的有条不紊清点，接应质子的按着名单一个两个已由专人接应，甚至连檀湖而来的官兵都有驿馆的人接引。

徐霖先行时给邱老三的原话是到京师码头自有人来，叫他勿躁。

此刻邱老三已如个老父亲一般领着孩子在码头的茶棚下等了小两刻钟，鞠善牵着六银随他一起坐着，时而吃几口茶，时而张望张望，总有些新鲜事能吸引他们。

六银仰头望着高高耸起的城门，比扈弱城邦，不，比故国王城的城门还要再大许多，连展翅的飞鸟也能容下。她牵牵鞠善的手，“阿哥，京师好大呀！比我们的王城更大！阿哥，我肚子饿了……”

邱老三被六银跳脱的话语逗笑，从怀里掏了一个饼子递给鞠善。鞠善将饼子一分为二，大的一半给妹妹，小的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在甲板上颠簸多日，终于落脚在坚实的地面上，鞠善觉得自己随波晃荡的五脏六腑俱归了位，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一个冰冷的饼子并不能安慰他们的饥饿，六银使劲踮着脚，想透过那扇洞开的城门，看一看里面陌生却吸引人的热闹。

一辆双骑并驱的马车从城门里慢悠悠踱出来，驾车的人一身练武的短打，翘着脚倚在车门上。

今日码头为了让装载质子与降礼的船队停靠，提前贴了告示清空民商用船。京师与各地贸易往来的货商与载客的民船只能宿在码头周围的客栈，只等着官船卸货离港，立刻就装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