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霖无意将皇帝书信所言告知他人，王燊未到弱冠之年，谋思不及敬献太后等人，仍是少年心性。信中所命寻风织匠人之事未道原委，只怕也是少年行事，不知为谁而已。

鞠善在斥候怀里痛苦地弓起身子，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阿妹”。

行军队伍一停，山间金鸣之声顿时消湮，各领头武校于马上抬臂握拳示意噤声，一时间，山野寂静，偶有飞鸟惊起，不闻人声。

徐霖从脸颊、耳后、颈肩一一验看，扒开衣领才见心口赫然一片於伤。

“只怕心脉已损。”胡志文捏住鞠善的手腕，三指搭了片刻，朝徐霖摇摇头。

“这孩子是陛下命我带回京师，绝不能死！”

徐霖解下鞠善手臂上的缚带，小心将他放在背上，用缚带与自己绑在一起，一边朝斥候营喊道：“赤露马！”

当即有斥候牵马上来，徐霖两步并一步，一手上前握住马鞍翻身上马，一手往后扶住背上的鞠善，“我先到檀湖，越之替我传信。”

说完夹紧脚蹬微微俯身，喝马向前狂奔。同时，传令兵士高举手中令旗：“前方让路！”

一声紧接一声，帅营前方各领队武校陆续下马，队伍分立官道两侧，让出中间通道。两人一马得以疾驰无阻，不肖片刻，扬尘已到山脚下。

邢超得令，命左右斥候飞羽传书檀湖州府官吏，务必要最好的医者在城门接应，随即自己也上马奔驰而去。

听到传令的声音，邱老三揪着踹人兵士加快了步伐，到得帅营队伍，便见那百人长跪地不起。方才徐霖一句“陛下命我”早已夺了他的魂魄，眼看几位主将脸色愈加凝重，百人长的一颗心仿若油煎般难熬。

胡志文与项壬未抬脚步，立在正中，眼神一齐落在百人长身上。军中刑事官经传刚到跟前，朝二位主将行礼：“两位参将军，随军主官留在了潜山州府官衙，若要判，恐怕得到檀湖另请主官。”

胡志文瞧见百人长身后的邱老三与兵士，眼风一到，两人即刻上前跪倒。邱老三因年轻时伤了脚，留下了跛脚的后遗症，故跪得有些踉跄。

“参将军，踢人者带到，百人长并无过错，是小人请他通禀。”邱义三见他一动不动，又道：“还有一事，不知百人长是否禀告二位参将军？”

项壬看他：“何事？”

邱义三以眼神提醒，见百人长面如菜色，眉头紧皱，却毫无动作，便又靠近一些，问道：“同行的孩子，还有个小的，百人长可禀告了？”

“啊……是，项参将，孩子……孩子……孩子病了……”百人长回了几魄，好不容易说句话，出口破碎不堪。

项壬气得胡须都快飞起来，忍住一个白眼，不耐烦地指着邱老三：“你说！”

“是。那男孩儿有个妹妹，许是水土不服，加之年岁幼小，发起烧来，情况不好。此处没有医者，小人怕有凶险，特请百人长禀告一声。”

“既是小的病了，那大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官道上多碎石黄土，隔着裤子仍能硌得膝盖生疼。踢人的兵士早已抖得如同筛子，也不敢抬头看人，只把脑袋埋着。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大小，刚才踢在鞠善胸口那一脚，应是血气上头，冲动所为。可军中诸多规矩，首戒便是冲动不听号令。

邱老三三言两语道了先后，想着今日之事受罚在所难免，莫要有谁因此丢掉性命才好，话噎在喉咙里停了一会儿，才道：“皆是无心之过，只求将军轻罚。”

“哼！”胡志文冷笑一声，所谓无心之过，只因有兵士看轻了俘虏，并未将他们的生死看重。而百人长之失，在于看轻了同僚，并未以常心待之，延误了信息。这些若放在战时，都是造成败局的引火线。

“要死，也该死在关外瀚海才对！”

项壬与胡志文心中有气，对这几人眼见心烦，命刑事官一一带下去，又传斥候带上六银快马前往檀湖寻医，之后指挥队伍继续前行。

二人坐于马上，一路沉默，行了许久，才闻项壬叹出一口气：“为军士者，周身杀戮气盛，纵是如此，也不该失了仁心。我最敬服大将军的，便是这一点。你我与他们，其实并无不同。”

胡志文点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徐霖所急，不在皇帝所命。他于囚笼给了鞠善一线生机，放他们在苏合勒觅一份安稳生活。把他从苏合勒带走，进入前路未知的京师已是违背了初衷。这孩子想活着，照顾幼妹也好，为风织延续血脉也好，他想的只是，即便作为俘虏，也要活着。自己既给了他这样的希望，万不可让希望落空。

檀湖地处中原腹地，东北部连着潜山、宴州，多山地丘陵，西南面靠近大河大川，水网密布。相传远古时，檀湖还是一片汪泽，如今咸水退去，仅在西南一角留下了一片壮阔的湖泊。中原历代文人骚客多爱临湖作诗，其中以先魏时的大文豪李山艾一首绝句中“月影香檀伴湖光”一句，取“月檀”二字为此湖命名，后世在设区辖时，将“月”字摘去，称作檀湖。

蚰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