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涛心中有气，面上反笑：“不错！不错！咱们陛下是这天大最大的孝子！”他转头看着江德礼的脸，一张不见风云的假皮而已，复而面朝苍白的天，“江少监，陛下也只是仁孝而已。”

“吴大人，慎言！”江德礼忙观察了左右，顺势跪在吴云涛身边，“此话大逆不道，您是要奴婢的命去。”

常宁门外乌云及顶，颗颗雨珠密密斜织，在二人脸上蒙一层水珠。吴云涛的绯红色官袍被点点洇湿，从头面滑落的雨珠又钻进衣领里，寒彻皮骨。他把奏疏塞进袖子里，不顾身边跪着的江德礼，兀自站起来，转身离去。

潮冷之气已透过石砖传入膝盖，江德礼茫然地跪在原地。看着那条清瘦虚弱的背影不作停留，渐渐在越下越大的雨雾里变得模糊不清。一如那年秋雨绵绵，他也是这般，淋湿在雨里，目送云起金氏渐行渐远。

内皇城贞信殿内，三月日头起暖，敬献太后暖室处还点着碳火。江德礼穿着冬服，贴身里衣被热出的一层汗浸湿。

“那日在常宁门前，吴云涛究竟与你说什么了？”

敬献太后穿一身缂秀薄锦的长裳，肩上披了一件云锦披帛，斜斜坐在软榻上，“凌霄殿的一早便守在陛下寝宫外，想是得了什么指示吧？”

陛下生母乃萧氏庶人，先帝得幼子，由继皇后即今敬献太后抚养。先帝薨时，陛下才七岁。太后虽与陛下不是亲生，但一直视如己出，倾心辅佐，如今陛下大了，太后母族容氏也根系繁茂，一度有遮天之势。朝臣有善纵横之道者，为保后宫与前朝这摇摇欲坠的微妙关系，便出了凌霄殿那位。

江德礼只觉眼前昏昏，小心翼翼答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奉陛下之令，在常宁门前规劝吴大人。”

敬献太后一手支着下巴，殿外的晨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格，落在榻边小几上，她的声音柔和，却教人辨不出喜怒：“你是如何劝的？”

“奴婢跟吴大人说，陛下不忍看他如此，当是早早回去才不令陛下忧心……”江德礼把头重重磕在暖室的地毯上，软绵绵的，竟一丝也不觉得疼，“太后娘娘，吴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起来，奴婢便跟他说陛下仁孝，自然是希望太后娘娘事事顺心如意……”

“这话说的错了。”

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如内皇城里崇礼坊的板子，当头打下来，江德礼脊背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敬献太后垂眼瞧他一眼，淡淡道：“想是吴云涛被你这话激着了。”

“奴婢该死！当日雨下得大，奴婢实在着急，嘴笨说错了话，请太后娘娘降罚！”

左右内侍等着太后发话，立时就可将地上跪伏着的江德礼拉出去，贞信殿罚人，向来是不拖泥带水的。

江德礼自己也明白，躲不过这顿板子，全看太后娘娘心情。只是眼下运气太背了些，听说吴云涛连夜往内阁递了请辞的奏疏，六部好几位大人接连劝不动他。陛下因此面上冷了几日，闹得内皇城都人心惶惶。

陛下不开心，太后娘娘自然也不会开心，又加凌霄殿那位火急火燎跑去寝宫，势必有妖，江德礼恐怕这条小命全毁在自己一张嘴上。

“你在陛下跟前做事，有些事本不该我来教你。陛下体恤臣下，心里顾得吴云涛乃良臣，鞠躬尽瘁是为陛下，为大周百姓，这样的陛下，自然是以国事为先。”敬献太后依旧保持着微微斜倚的姿势，放在膝上的手抬在半空，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挥了挥才放下，“今日罚你是教你记住。”

“是！奴婢定当牢牢记在心里，不负太后娘娘教诲！”

江德礼被拖出贞信殿时，崇礼坊来了青裳女官，在殿内宫女引导下直入暖室，并屏退左右。

女官跪伏行礼，道：“太后娘娘，陛下听凌霄殿那位进言，已命崇礼坊抄了单子，欲送吴政事归丰陵。”

“前几日还置气呢，这会儿竟准了？”

“得消息，陛下原话是‘卿既劳身，当择族中才德士子以继其志’，殿阁业已备好令书，只等陛下朱批了。”

敬献太后一手撑着小几慢慢站起来，绣满粉色牡丹的轻云履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绕过青裳女官，停在窗前。

年前，陛下着人在窗外植了一棵紫荆树，春来抽出嫣紫的花苞，团团挤在瘦弱的枝条上。适时，一只百灵歇在上头，歪着脑袋晒着太阳。

青裳女官直起上身，朝着太后背影，又道：“太后娘娘，还有一事……”

敬献太后盯着那鸟，一时出了神。她想起先帝在时，携她与陛下一道去留下山的牧场里骑马，若值春日，便有漫山的紫荆花开，深深浅浅。

花草监的太监们植这树时，陛下正坐在积雪亭下与她喝茶，喝的是云雾还是火青来着，总之是先帝在时爱喝的。陛下从总角小儿长得现在与贞信殿的角门一般高，喜欢喝先帝爱喝的茶，也喜欢念先帝说过的话。

他说：“母后娘娘，近日，我每每夜里梦回，总看到暮春时节留下山的紫荆如雾。”

这孩子长大了，不如小时候天真可爱。敬献太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