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长定宫时，天已经黑透了，高墙外摆满了未开的蟹爪兰，月光映在花蕾上，呈现出剔透的浅粉色，

“蟹爪兰吗……”姬川停住脚步，弓下身子，将钧瓷花盆挪了挪，使花与花之间的距离更匀称了些。

以前这里是没有花的，他种了许多龙血树，后来长定宫被搬空，没了仆人侍弄，渐渐也就枯死了。

继续向前，穿越白石砌成的高墙，庭院两侧的宫灯被悉数点亮，古树浓荫下，高挑端庄的女孩穿着淡青襦裙，亭亭而待。

“果然是你。”姬川看了她一眼。

姬永宁安排的仆人都被他赶走了，能回到长定宫的女孩除了姬冉以外，只有一个。

“外面那些蟹爪兰，殿下还喜欢吗？”白蔹屈膝行礼。

“挺好的，扭转乾坤，不错的寓意。”姬川点点头，紧接着踏入正房。

相比于昨日，房间内新添了不少物件，纤薄的窗纱被撤下，换成了天青色的软烟罗，老旧的机械钟表经过修理后重新开始转动，书案，香几，镜台和屏风统统除旧布新，长定宫又回到了昔日的模样。

“有心了。”姬川轻声说。

有些布局连他都记不清了，白蔹却能还原出记忆中的样子，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殿下喜欢就好。”白蔹站在后面，低着脑袋，纹丝不动像个木偶。

作为侍女，她相当安静，不说话时连呼吸都很轻微，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就会将她忽略。

“喜欢，但这些事不要再做了。”姬川一边说着，一边慢步行至镜台前，镜中人身姿挺拔，侃然正色，隐隐间气度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这是好事，足够庄重才符合上位者的仪态。

“是。”白蔹手一颤，低低地答应一声。

“我的意思的是，做这些杂活对你而言太过屈才了，你还有用，我不会让你走的。”姬川坐下，转了转脖颈，“帮我束发吧。”

他早就到了束发的年龄，但渭城的百姓不太讲究这些，可以随意打理。

白蔹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笑了起来，站在姬川背后，将他的长发绾结，用簪子缠紧。

人活着总要追逐某样东西，或许是名利，或许是权势，而她活着只是为了殿下。

假如未来某天姬川不再需要她，那么她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殿下。”

“怎么了？”

“朝歌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孩，您为什么会看重我呢？”白蔹望着镜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小声说，“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肯定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因为出色的人已经够多了。”姬川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记得，是在南越，”白蔹垂着眸子，“殿下南下归来，将我买下。”

白蔹并非是被选入宫中的，而是被姬川买来的。

她出身贫苦，父亲将她养大后溘然长逝，她没有钱，只好卖身葬父，此时姬川恰巧路过，给了些银两，好让她安葬自己的父亲。

“所以你是弃子。”姬川平静道。

“弃子？”白蔹一愣。

“弃子无路可退，日后无论遇到何种境况，都不会比卖身为奴更差。”姬川说，“从此你仅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前。”

白蔹和宁贤同属这类人，他们身后就是深渊。

其实姬川也一样，倘若能成为一名无害的王爷，饱食终日，和母上，姬冉一同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那么他是不会拒绝的，可惜不能，司天监的预言注定他和姬永宁间只能活下一个，姬永宁即位后一定会杀掉他，永绝后患。

他没把项北招来朝歌也是同样的原因，项北还有退路，大不了在渭城当个富家翁，没必要随他赌命。

“五十而知天命，你还年轻，谁敢说弃子无法走到最后呢？”姬川站起，去庭院里漫步。

以前他就喜欢在庭院里漫步，那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天边夕阳一点点坠落，落日余晖把云霞染成深沉的暗红色，年幼的姬冉跑来跑去，摘下龙血树的浆果，白蔹陪在旁边小心照看，拉着姬冉的手以防摔倒。

“殿下……”也不知怎么的，倏忽间白蔹萌生了极大胆的想法，她觉得这道身影太单薄，也太过伶仃，朝歌是座不夜之城，星海般的灯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唯独照不到少年的肩头，姬川就站在那，却宛若鬼魂，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念头一起，就再也掐不断了，它在白蔹的心里生根发芽，很快便长出了青葱的枝叶……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她慢慢地，极尽小心地靠向姬川。

姬川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张开双臂，想要环住男孩的肩膀，用温热包裹这孤寂的魂魄。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时，姬川躲开了。

宫灯燃尽，黑夜中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白蔹醒了，心中的枝叶的被斩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