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我承诺过，会带你们登临最高处，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得势的二殿下了，姬永宁的追随者们更多，父皇也对我心生间隙，如今的我不过是件趁手的兵器。”姬川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自嘲道，“禽兽懂得趋利避害，那是它们的本性，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可古往今来，为了道义牺牲的人不计其数，有些连名字都未能留下……”

“你能做到，不必试探我，你和姬永宁不一样。”宁贤打断了姬川的倾述，他动气了，“你是圣上的兵器，投靠姬永宁的人也都成了他的兵器，他们是一类人，唯有你，你和我们一样，都觉得朝歌烂透了！”

此言一出，姬川愣住了，宁贤这话何止无礼，简直大逆不道！

宁贤耳红面赤，大口喘息，当着皇子的面妄议圣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他的注视下，姬川的神色一点点变得混乱，是怅恨，也是怆然。

星见的预言，阿苏的求亲，母上的死，每一件都来的突然，姬川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这些灾祸就是要降临在他身上，“不祥之子”，“利刃”，“叛国者”，这是外人对他的看法。

他觉得朝歌烂透了，但朝歌只是一座都城，它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它的主人，是皇帝姬夏，是士族门阀。

他要修正这一切。

“下一步做什么，有计划吗？”狂言过后，宁贤恢复冷静。

“有，但或许会送命。”姬川将刻有威凤的令牌收起。

宁贤心里一颤。

即便姬川没有明说，他也大致猜到了，是战争。

近两年圣上斥重金招募机械师，找来了一大批像哈林顿那样的西方人，眼下更是不计前嫌赦免了姬川的罪，急于量产朱厌，种种迹象都昭示着圣上的心要按捺不住了。

战争代表着忧患与回报，功成，那姬川就是大殷的英雄，民心所向，届时阻碍他们的士族会像老鼠那样缩回洞里，“不祥之子”的称呼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倘若不能重振家族，那我宁愿去死。”宁贤咬牙切齿，“你还记得牧芝吗？”

“记得，以前总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姬川点点头。

“她嫁去崔家了。”

“因为我被发配去了渭城？”姬川皱眉。

他还在朝歌的时候，宁贤跟着他得势，他走了，那宁贤就是一个失去靠山的落魄小子。

没有权势在朝歌过得还不如家犬，家犬们可能都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主人，所以牧芝离开宁贤，嫁入崔家再正常不过，司空见惯的事了。

“不对。”想到这，姬川反驳了自己，“牧芝不像嫌贫爱富的人。”

“当然不是，是崔家强媒硬保。”宁贤回到工作台前，背对姬川，不让他看自己的神情，“我想过要带牧芝走，可牧芝不肯，她说只有留在朝歌我才有机会向上爬，去重振家族，她说她相信我会做成大事，等做成了大事我就不需要她这样的小姑娘了。”

“她说错了，我可能会做成大事也可能会死，但无论成功与否我都需要她，那天晚上牧芝的每一滴眼泪我都记在心里，三年来我想过假如你回不来了怎么办？不如把那些仇恨忘掉，老老实实当个机械师，每当这种想法冒头我就会抽自己的脸，牧芝留下就是为了让我报仇，如果我连仇恨都遗忘了，那我迄今为止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宁贤边说边挥舞重锤，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盖过了他话语里的颤音。

“你是圣上的兵器，我也是，哈林顿说我天生就是操纵机动甲胄的，我还有用，所以崔家没办法在朱厌坊里杀掉我。”

姬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可怜，可怜得就像一只被淋湿的，受伤的野犬，野犬横冲直闯，发出无助，疼痛的嚎叫声，眼睛里却闪烁着求生的光芒。

“能做到的。”姬川冲上去，拉过宁贤，狠狠地拍打他的后背，“那些得罪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既然父皇教给他等价交换的道理，那他就来亲手践行。

……

未央宫。

长夜，东方之主，大殷皇帝姬夏手持朱笔，端坐在案前。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户卷起的微风吹动了瓷瓶里的茶花，姬夏面不改色，翻过一本又一本折子。

“姬川在干什么？”他开口了。

“回禀陛下，二皇子去了朱厌坊。”近侍毕恭毕敬。

“朱厌坊？他去见宁贤了？”

“对，三年前宁贤就是他的人，他准备召回旧部。”近侍斟酌字句，缓缓道，“宁贤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哈林顿为首的一众机械师都相当看好他。”

“当然，他很有用，姬川看人和我一样准。”姬夏头也不回，“我打算让他带领以后的机动甲胄部队。”

“陛下！”见姬夏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近侍不由得加快语速，“真的要继续放任二皇子收拢势力吗？司天监那边……”

禁卫军本就偏向姬川，怎么可能再把机动甲胄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