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源起共工山，奔腾直下数千里，向西汇入雷公海，是东明境内最重要的主干河流。

湟水流经西梁、大渝、东明三国，自西北入东明后，两岸地势平坦，润泽良田万顷。再与泾水汇流，形成巨大冲积平原，明人于平原中央高筑王城，是为湟京。

朱由检一行自湟京出发，此时正值天寒地冻，湟水冰封。此去阳州二千里，估摸需要三月之久，到达之时应是春暖花开。

主仆六人冒着风雪行了一日，当晚憩于泾水南岸的古风渡。说起来，朱由检久居深宫，这一出来方知山河壮美，不差于大明江山。想到即将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禁雄心万丈、意兴盎然。

次日天明，正收拾行装时，王德顺慌张来报：“殿下，大事不好，那四个狗奴才跑啦！”一盆冰水将朱由检的兴致浇得透湿，大业未启，手下倒先跑个精光。

这四人本就不愿去往阳州，昨日密谋整日，王德顺却是疏忽，竟没有发觉。他怕朱由检怪罪于他，恨得咬牙切齿，断然说道：“我看通知地方官府，将他们全部缉拿在狱，一定严惩不贷。”

朱由检气定神闲、见惯不惊。这就是跑了几个不愿吃苦的奴才，根本比不上北京城破时的树倒猢狲散、破鼓万人捶。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随他们去。谁都是爹生娘养，上有老下有小，放人一条生路吧。”

王德顺气愤骂道：“殿下心善，饶过这几个奴才，他日若落到老奴的手里，老奴活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殿下……”

王德顺吞吞吐吐，模样扭捏，朱由检心知不妙，这老鬼的话一定还没说完。

“有话快说！”

“狗奴才们把咱的盘缠全都卷走啦！”

临行前，东宫账房按三等男爵标准拨发白银四百两，钱虽不多，但足以敷用。这四个奴才不仅背主，而且还是贪财的鼠辈。

气煞人也！朱由检都忍不住拍案而起，与王德顺先前的骂法颇为相似：“杀千刀的贼奴，本王今日暂不与他们计较，若敢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决不轻饶。”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骂归骂，路还得继续走。朱由检身上只剩下母亲给的私房钱，怎么也坚持不到阳州。王德顺耷拉个苦瓜脸，贼眼溜溜不怀好意地地打量着朱由检。

朱由检倒也干脆，解下腰囊，痛快倒出里面的金叶子。王德顺抓来捧在手心一片片细数，数完愁上加愁：“靠这点叶子，走完一半路程都够呛。”他的贼眼东瞅西瞧。朱由检索性起身让他瞧个干净：“本王灰头土脸出京，身上可是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王德顺愁眉不展，一屁股跌坐下去。自王以下，男爵以上，他见过的大小贵族不说一百也有八十，现时这位世子爷绝对是其中最穷困潦倒的一个。

朱由检借机明知故问，探他底细。

“依本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直接回湟京去取便是。”

“您嫌脑袋多呀，国主诏您昨日离京，您今日又回去，是想抗诏不遵呀？”

“回去不行那也简单，继续往前走，随便找个州官孝敬孝敬。”

“呸！还孝敬，您是王不假，可今回是按三等男爵处，依东明律不得叨扰地方。真从州县打秋风，若是东宫一系还好，如若不是，只怕连太子爷也要受到牵连。”

王德顺讲得唾沫横飞，激动处早忘却了主仆尊卑。朱由检不怒反喜，这奴才不仅能说真话，对时政也谙熟于心，以前还真小瞧了他。王德顺本是资深太监，虽职级不高，但浸淫宫城数十载，有极敏锐的洞察力。在东宫侍候世子他谨小慎微，如今朱由检虎落平阳，他便也露出了本来面目。

“东明三十六州，不知我东宫一系的官员大约有多少？”

“太子爷立储二十年，辅理国政也有六年，自朝堂到州县，东宫势力无处不在，我看能占到三分之一。”

“那另外三分之二应是在我皇爷爷的手里，恐怕我的几位叔叔也有一份。”

朱由检所说的叔叔乃是诚王朱愈刚、共王朱愈亮和龙江王朱愈赫。他们与太子同为皇后嫡出，是有资格继承东明王位之人。王德顺不敢接话，朱由检的成熟稳重令他心生恐惧，一个刚刚成人的世子居然关心起王位之争。

“我父以弱冠之年受封储君，一直在皇爷爷身边学习治国理政，不像几位叔叔领兵在外。如今东宫一系势力虽大，但却不掌兵权，这就像一棵空心巨树，看似雄壮却不禁风雨。”

这正是朱愈郗苦心积虑在世子册封上大做文章的原因，可惜被朱由检搅得稀碎。

听罢此言，王德顺再不敢小瞧这位昔日的小世子。

“殿下所言极是，但为何您又要推辞延州之封呢？”

朱由检哈哈一笑，既是答他之问，也是自抒胸臆。

“延州固然兵精粮足，是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一块肥肉。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其实也是一座插翅难飞的大狱，哪里有天高任我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