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叶以为自己的动作很慢，其实不过刹那。

等众人反应过来，阻止已来不及。“你这个丫头是要干嘛？”大爷爷指责的话才出口。

奶奶的舅舅一巴掌已经落到了她的脸上，劲力之大，丝毫看不出来自这个老人，他瞪着眼睛，呵斥道：“大丧的事，由得着你这样闹，没规矩！”

站在院中的几位婶婶，有出声劝道：“丫头不懂事，算了，赶紧起棺，别耽误了时间。”吴叶的头被打偏，她觉得耳朵嗡嗡的，半边脸都没了知觉。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强压着怒意，道：“她是我奶奶，我没规矩？你跟我论规矩，这里是吴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姓来这里插手！”

“没大没小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教训好你！”他气得脸色难看，微驼的背都直了几分，上前来又想动手，被本家的几个叔叔拉住，好言相劝。

她的周围，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人，众口一词——她不懂事，没规矩。吴叶不明白何为懂事？何为规矩？

大爷爷一众人静下来，仿若一个大家长，缓缓道：“盆既然摔了，丫头也教训过了，赶紧起棺吧，别耽误了时间。”抬棺的人才行动，二爷爷忙阻止，“谁来扛柳旗？”

“不然，传钢来扛。”大爷爷接道，指着对面一人。那人似乎不情愿，“大叔你挑个小辈吧。”

吴叶走到门旁，拿起柳旗，冷声道：“大爷爷，盆既然我已经摔了，柳旗也由我来拿，至于奶奶是否会迷路，你们就别管那么多了。我是她孙女，就是到时候她来找我，也与你们无关。”

“你……”大爷爷还想说什么，二奶奶从旁拉他，“算了，再闹下去，都成什么样子！抬棺吧。”

下葬队伍一路前行，吴叶扛着柳旗领路，白幡随着冷风在她的头上摇摆。她的身后跟着奶奶的棺，抬棺众人累得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棺后跟着一众女眷，齐齐的哭声，在寒风中听来哀切凄凉。

妈妈睡到了地下，爸爸睡到了地下，奶奶也睡到了地下。如今，奶奶一心挂念的吴家，真得只剩下她一人了。

几间老屋撑着没有倒下，她想，她也一样会撑着，撑到撑不住的那一天。

不知，她和老屋谁先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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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结束，一切归置妥当。大叔拿着账本过来算账，不过这次找的是吴叶，也只能找她。大叔倒是耐心，一点一点跟她说清，多退少补，丧事都需补上，吴叶心里明了。

她将缺口的钱点清递给他，真诚道谢。

大叔只拍拍她肩头，语重心长道：“以后自己也要好好过日子，你是要强的孩子，你大婶也这样说。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都是一家子的。”

吴叶点头，他这才拿着其中一本账本离开。

她将遗像后的存折拿出，又翻遍家中，找出一些现金，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到镇上办理户籍事宜。

冬日的太阳挂在天上，孤独而疏冷。吴叶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

奶奶的丧事办完了，她这才落泪，难怪大爷爷他们骂她不孝无心。她承认不孝无心的罪名，却不承认对奶奶不孝。

如今，泪落不断，她却不知究竟在哭什么。她成了孤儿，今天从别人口中才知道她原来就是孤儿，被吴家收养但又是亲生的孤儿。

古人言，幼年丧父是为孤，这样说来，她真算不上孤儿，难怪所有人都能够守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吴叶站在稍显空荡的堂屋，看着昏暗破落的四壁，房顶压在她头上，她悔愧地泪流满面，她愤恨地大叫，这座吃人的牢狱啊！

条案上一双遗像，是牢狱的守门人，也一辈子与这座牢狱同在。

一切都入了土，只留她一人，她的愤恨能够向谁讨回？她的愧怨又能够向谁倾吐？

大爷爷拄着拐杖来到家里，吴叶并不想搭理他，但是又不能不搭理。

她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再无其他动作，他也不在意，睨了她一眼，“你奶奶临死前交代过我，这个家由我来做主，怎么说，你爷爷也是我亲弟弟。”

吴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机械地“嗯”了一声。

“你奶奶之前和你舅姥商量过的婚事还作数，趁百日里热孝成了家，你奶奶也能瞑目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差临门一脚，她就能走出这个地方，未来天大地大，总有一条路可供她选择。

而他竟然想让她和那个只见一面的男人结婚，简直可笑！

“不可能！”吴叶果断拒绝，“我要上大学。”

“有些事情能由你，有些事情可由不得！”他横眉冷眼，拐杖咚咚敲响地面，仿佛旧时官府的杀威棒。

他已经按照无字的律法规章给她判了死刑。

她不再搭理他，她以为奶奶活着的时候，她都能够逃开，现在大爷爷说到底只是一个外人，如何能管得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