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期末考试结束。

时隔一年，吴叶背着几本书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七月午时的太阳灼人，微风携着声声蝉鸣热切扑来，似在欢迎远行人。吴叶从村后绕道归家，走到西面塌墙处，见原就摇摇欲坠的铁门，彻底倒下，锈迹斑斑，斜斜躺在院内一角，如从前醉酒的爸爸。

吴叶从矮墙处直接跨进院子，堂屋的门洞开，她走到门前，伸头见奶奶正坐在床沿上，头微微垂着，似在打盹。

她进了屋，走到奶奶身边，轻轻拍她一下，她迟钝地抬起头，看了吴叶许久，才认出眼前人是谁，“你回来了？”她问，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和缓。

吴叶也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点点头，回答，“我回来了。”她知道她真得彻底老了。

她撑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在自语：“天热了，人易乏，才坐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她弓着身子向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过头，道，“中午吃面。”

未等吴叶回答，她转过头，走出了门。

吴叶跟着她出来，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木门留着斧头砍出的缺口，似在呐喊，它的惊与痛在白日里淡了许多。

午饭时分，一老一少各端着一碗面，相对而坐，专心吃面，各自无话。面比以前咸太多了，吴叶没有作声，一口一口吃完。

等奶奶也吃完，她才起身端起碗，连锅一起刷了。

她回家近一周，奶奶未骂她一句，未打她一下，也未提起过去的事情。俩人皆是少话，吴叶觉得她们就像合租的室友一般，相处得平和而拘谨。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长大了，她变老了，她们可以如此相处。

未入八月，雨便隔三差五下上两天，厨房漏水的情况比过去严重许多，吴叶将大桶小盆放在床周围接渗漏下的雨水，水滴此起彼伏地落下，叮叮咚咚，如开起了稚气的音乐会。

她笑想，总比出租屋里单调的独奏要好上许多。

这天早上天总算放晴，吃完早饭，吴叶将这几天俩人换下的衣服洗洗，奶奶扛着锨去地里看看庄稼。等吴叶将午饭做好，她才回来，脸色倒是红润许多，主动对吴叶说：“地里没淹着多少，下午带些种子补一补就行了。”

“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吧。”吴叶将饭盛好，回她。

她洗好手，到饭桌前坐下，道：“不用，地头一点点，你把猪喂上就行。”吴叶点头。

午饭后，奶奶休息了一会，便下地去了。吴叶刷完锅碗，提着泔水桶，拌好猪食，去喂猪。

它见有人过来，嘴里哼哼叫着，两只前蹄急不可耐地趴到圈墙处，恐是早饿了。

吴叶吃力地将桶里猪食倒入石槽里，看它吃得欢畅，哼唧哼唧的。只一年它就长得这般膘壮，白嫩嫩的，两只大耳朵略略耷拉着，显出憨态来。

下午三点多，灿灿的阳光被大朵乌云遮住，接着起风吹来了更多的乌云，如娇惯的孩子偶被训斥，脸色变得忒快。

吴叶忙放下课本，到院子里收衣服，衣服将将收完，豆大的雨点便落下，噼里啪啦地溅起带着泥屑的小水花。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吴叶见雨未有停下的趋势，奶奶也未回来，她心内不安。雨声伴着隆隆雷鸣，让她的心更是焦躁许多。

吴叶在厨房找了一圈，见门后有一把小伞，还未撑开伞柄就软倒。她穿上奶奶用塑料布缝制的雨衣，到堂屋找了一圈，找到家中尚存的一把黄桐油布大伞，拿在手里，换上雨靴，出门去找奶奶。

路上泥泞难走，尤其先前路干时被踩紧实的地方，雨淋过，泥似黏胶吸着鞋底，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大雨扑满了她的脸，她不时就需要抬手擦擦眼前的水，才能看清前方。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吴叶见不远处仿佛有一个人斜躺在地头，她急忙奔过去见果然是奶奶。

她浑身上下已然湿透，几绺灰白的头发耷拉在脸侧，眼睛闭着，雨水聚在她脸颊皱纹处，似是想渗透进这片干涸之地，可是雨水不知她已走到秋末。

急雨带不来生机，只能加速残年的腐朽。

吴叶将油布大伞慌张撑开，蹲下身子摇摇她，喊道：“奶奶，奶奶，你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只有几声哼哼。吴叶无法，只好将伞放在旁边，脱下身上的塑料布雨衣，给她套上。大雨很快将她淋了个透湿，她也顾不得许多，将油布伞藏到地头的草丛里，蹲下身子艰难背起奶奶，往回走。

雨势不见减小，雨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眨眼，再睁开，再闭上，如此反复，方能视路前行。

老人压在她的背上，头耷拉地垂在她左肩侧，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内，如催命符一般，让她心内慌急。

她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收了紧，她无力枯瘦的腿骨握在她手中，雨靴里灌了水，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给她加油鼓劲。

她佝偻着身子背着同样佝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