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章元年，宣王继位。

红墙之外，降下一片白茫茫。银雪覆山，暮色照眼。

因在冬日里，瞧着分外凉薄。仿佛那威严耸立的宫殿，就此被锁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本该金碧辉煌，到了此刻却也黯淡沉寂下来。

宽大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侍候洒扫的宫人。颓旧的梁柱，褪色的窗纱，破了的窗户，寒风呼呼，凛冽刺骨。

林昭昭斜倚在塌上，松垮单薄的衣物衬得整个人瘦弱不已。

病容憔悴，一张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

殿门老旧得残破不堪，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几个太监，为首的尖声听起来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刻薄：“娘娘，时辰到了，请吧。”

林昭昭已是直不起身来，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强撑着一口气：“皇上呢，本宫要见他。”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了，妹妹，陛下龙体金贵，怎会踏足冷宫？”门口进来的女子鹅黄色宫装，发间是十二尾金凤钗，凤眼之处缀着红宝石。“妹妹还是快些上路，莫要叫父亲母亲在下面等急了。”

后面跟着的两个宫装女子轻笑着道：“妹妹不是自诩将军嫡女，身份贵重吗？怎么如今竟连我们都不如。”

“林玉，林琅，你们！”林昭昭气得双眼通红，体力不济，跌坐在地上。“父亲母亲待你们这样好，林霜岚，你这个毒妇！简直不配为人！”

“放肆，林氏，你怎敢辱骂贵妃娘娘！”太监喝止道。

“哈哈哈，贵妃？她林霜岚不过是我镇国将军府收养的一介农妇之女，一个轻贱替身，竟也做得贵妃？”林昭昭顿了顿，“不过是个替身罢了，能高贵到哪里去？”

因她自小体弱，被癞头和尚断言若养在京城，活不过十四，须得找个轻贱命格的替她在京城长大，本人则要被送去金陵寺养至十四岁才可。

林霜岚婴孩时期便被抱养给了大房，说是捡来的命格轻贱，替林昭昭受罪。

但这句话像是触及眼前之人的逆鳞，林霜岚狠狠地命人掌了林昭昭的嘴，直到两颊通红，又亲自为她系上白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镇国将军林承业通敌叛国，今夜之后，这世上再无镇国将军府林家。妹妹可知，其实我并非什么农妇之女，二叔就是我父亲，她和三叔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你父亲通敌的罪证。今夜过后，这世上便只有御史台林家了，而我则是御史千金，便是后位，我也坐得。妹妹引以为傲的身份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

“你，你们不得好死！”林昭昭双眼通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是她，是她害了林家。

林玉冷笑一声，“妹妹，还不知道吧？陛下已下旨，贬你为庶人，死后不得入皇陵。陛下厌恶妹妹，连死后都不愿意见到妹妹呢，妹妹真是可怜。”

林昭昭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指着林玉大骂。

“你这疯妇，还要造次？”门口进来的明黄身影一把揽过林霜岚的腰肢，将她护在身后，刺得林昭昭极痛。

从前他也唤过她昭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王妃，皇后，再到现在的疯妇。

萧景宣的模样仿佛还是那年初见的样子，儒雅俊朗一如当年，是五皇子，是宣王，也是当今天子。

可他再也不是她的夫君了。

“念在你曾经侍奉过朕，朕可以留你全尸，若你还不知足，口出恶言，便与林将军府通敌叛国之罪同处，五马分尸。”

林昭昭圆溜溜的眼珠子里没有了光芒和波澜，沉沉的，仰起头大笑。

“萧景宣，为什么？”林昭昭吼得声嘶力竭，“我林昭昭，从未负过你！”

半晌，萧景宣也没有开口。

“为什么？朕以为，当年朕肯娶你，已是对你的最大恩赐了。你当年声名狼藉，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

林昭昭只是自顾自的笑着，她怎么就声名狼藉了呢？呵呵，这一切都怨不了别人。

她现在后悔了，可是追悔莫及。是她，她把林家拉到这场权力的漩涡之中。她林家大房，满门忠烈，她的父母，哥嫂，侄子无一幸免。可怜最小的女娃才刚断奶。

泪珠无声的滑落。

怪她识人不清，任性妄为。

她自诩将军嫡女，聪慧过人。可从她及笄回来那天，她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可怜可笑自己却毫不知情。

她早该明了的，她不过是一个在寺庙长大的草包，便是前来提亲之人，也只是看重她的身份。

可惜当时身在局中，看不透罢了。

她还记得从寺庙回来小半月，博文堂考核，她在林霜岚和林玉林琅的怂恿下，自告奋勇参与笔试，最后文不成，才艺也拿不出手。将军嫡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那时候偏偏林霜岚还哄着她，妹妹身份贵重，咱们学不好就学不好，哪里需要受这样的苦？

可惜，受得受不得，在后来她陪着萧景宣从皇子到宣王，再到皇帝的漫长十年里，还是一一受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