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

一、

三天三夜，对于李晓萌来说，不是纯粹的时间概念，不是混容型的时空概念，而是不太单一的空间。三天三夜为什么是空间呢？它不像时间那样总是杂乱无章，琢磨不透，变幻莫测，形同世事无常。它有条不紊，按照清晰的条理进行，一路风尘仆仆，穿透突破尘世间所有的朝朝暮暮。

W州，郁闷的都市。三十九度左右的高温持续徘徊，仿佛道琼斯指数上下波动，谁也算不准什么时候猛然出现大幅震荡。也有可能不会出现。热气团郁郁笼罩工业园区，经久不息，电脑、线路、马达、伺服系统、流水线、传动轴和传送带、齿轮、滚筒，程序和胶水，疲惫不堪，懒得伸展，卷缩起来呻吟不已。为安全起见，为根本理念，各大工厂纷纷放假：暑假，或叫，热假。李晓萌随工友老乡们，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李晓萌归心似箭，想要一头穿越热气团，一枝独秀。乘风破浪，在他的印象以及新的诠释之中，叫做：乘热风，破热浪。

W州，距离乌蒙老家，千山万水，一千多公里，坐火车，主行程必需耗时三天三夜。如果把路程遥远、曲折和疲惫忽略不计，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空间，人体只是在时间上位移。假如能够转移空间坐标，比如，塞伦盖帝或马赛马拉，那么，这种位移可能会被重新定义：迁徙。

迁徙的大概目的：食物，水源，领地，生存之道，繁衍生息，立足，归宿。李晓萌的“位移”与迁徙中的归宿目的不谋而合，而归宿与离别，都在另一个“目标空间”同时存在。

求同存异的心理准备在所难免。

李晓萌所在的车厢，靠近火车尾部，每每遇到火车蜿蜒大转弯，他都能看见火车头，有一种降龙摆尾的感觉，遗憾的是，感觉不到向心力，离心力，或，地转偏向力。这节车厢里，坐满的都是背井离乡的老乡，一个个座上宾一样，以至于这节车厢像是一个黑匣子，具有全程记录和记忆功能，图文声像，应有尽有，满载而归。漫无边际的聊天，风格迥异的大包小包上的图案长得像指点迷津的草图，英文衬衫依偎于新旧蒙娜丽莎衬托的T恤，年轻人的头发参差不齐，五颜六色，色彩斑斓。有人耳朵塞耳机，聆听MP3。有人玩平板，咳喽K狗，QQ，影音，不及掩耳迅雷，凸显于平板，让平板变得三维动态，可怜电池肚量太小。平板持有者，总是意犹未尽。

一位满面桃花不解春风的女子，从另一个车厢姗姗走来，长发披肩，姿态幽雅。她不但是一道美丽的景色，而且是一种走过千年的风霜更加活灵活现的艺术， 雅俗共赏，让雅俗之人都赏心悦目。

李晓萌一直注视这个女人，踱步在狭窄的过道里，她几乎目空一切，坚毅的目光只盯前方的车门，这粉碎了李晓萌意欲与之碰撞的目光，于是他的眼睛变成冷却的火花塞。当这位女子缓缓错过，李晓萌不由自主偏转脑袋，用眼睛来嗅着她的香水味一路追踪。

同窗而坐的老乡，小张，用二指神功点击李晓萌的心窝，点一死穴而激活全身，李晓萌全身一哆嗦，随即猛回头，寻觅功力来源，但见小张呲牙咧嘴，隔空传音：“李晓萌，你看什么？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晓萌恍然大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把一只镰刀搭在黄雀的肩膀上，探头探脑接近黄雀，轻声细语：“轮廓。”

黄雀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是轮廓？”

螳螂再度压低声音说：“玉兔，平腹，蛮腰，蕾臀。”

黄雀更是迷惑，对温文尔雅又矫揉婉约的螳螂产生了排异情绪，不满道：“李晓萌，你总是以为我的脑袋像石头一样，石头石脑，压根儿听不懂亚当和夏娃吐露心声的谈话吗！你以为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淤泥，一塌糊涂？请问，你刚刚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顺便点石成金，好吗？”

螳螂干脆把嘴延伸到黄雀耳朵里，对脑袋里的泥巴念咒语似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此女玉兔平腹，蛮腰蕾臀，轮廓清晰而没有明显异常，明白吗？说白了，她正是花季之花，毫无蜜蜂染指，更没有花粉姻缘的迹象，单身一人，外出打工，你和我有机可乘，公平竞争，看看花落谁家，好吗？”

黄雀倒吸一口花香气，熏陶得脸红脖子粗，推开螳螂，独自目瞪口呆。

李晓萌和小张对面，稳坐一男一女。男的头大脸圆，寸头，留有络腮胡，看似平易近人的样子，却是眼眸深邃，不可言笑，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闲言碎语都不屑一顾。靠窗而坐的女子，长发披肩，染成金黄，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对李晓萌与小张的窃窃私语非常反感，恶狠狠瞅了几眼，盯住小张而毫不客气地说：“小张，你能把窗帘拉开、再把窗子打开一点吗！再开一点！对对对，就这样帘卷西风，空穴来风！”

小张发愣一会儿，看向对面的女子，喃喃自语：“什么帘卷西风？根本没有风！现代火车的窗子根本不可以打开，守口如瓶，听不见半点风声，听不清丝丝缕缕的气流。拉开窗帘又如何，谁来观赏玻璃瓶中的标本？”

黄发女子独自吃起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