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融睡了，离她心智混沌时，已过两个时辰，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细细地为她擦拭了身子，就如曾经，他为她做过的千百次一样。

他脚步虚浮，顶着一头寒霜，缓缓步入还冒着热气的药汤，也不觉烫，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烛火晃荡间，汤桶旁便多了两个戴着鬼面的人。

“二人关押之事，属下已办好了。”重明上禀，“柳家小姐的人已去过了，属下是在其之后去的。”

晏云枢微微点头，重明遁去，只剩长风仍立于一旁。

“本王记得，今日并非你守夜，何故于此？”

他又成了那副清淡冷峻的模样，仿佛才刚失态的人不是他。

“属下担心殿下。”长风垂着头，“殿下体内冰火二毒共生不易，实在不该如此贸然催动。”

“你不必管这些。”

“属下记得，殿下从前来昱国之时，满心只有变强、回国、登位、出兵伐昱，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不要了。”长风拱手抱拳，“殿下与往常相比，变得太多了。”

“长风，你僭越了。”晏云枢睁眼，长睫寒霜似是化了不少，“本王只需忠心，无需多虑之人。你若是不愿，自可按影卫之律脱令。”

长风跪地，伏地而拜，声色隐于鬼面衬得更加低哑：“属下知错。”

“我不会再容你第三次。”

烛火摇曳，寒气终是褪于药汤，结了一层薄薄浮冰。

晏云枢轻轻上床，缩在月融身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体温，而后才安心地伸手穿过腰侧，将睡得香甜的她，拖进自己怀里。

她绵长的呼吸，便是世间最妙的入睡曲。

她似乎梦见了许多事。

她梦见，自己刚进宫时，没人愿意搭理一个在泥巴堆里长大的小孩，她总是孤零零的。

她梦见，有一个从北方来得小男孩，似乎也是孤零零的，她偷偷攒了一团泥巴去扔他，他回头看她，并不气恼，只是如她一般，扔回了一团泥巴。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有人愿意与她玩。她笑得开心，同那小男孩打着泥仗。却没想到，扔回的泥团里，夹着一粒石块。

血顺着额头淌下，她疼得哭了起来。哭声引了人来，有人带她去上药，有人带他去受罚。她害怕，害怕有人说她不听话，会有嬷嬷来罚她；她更害怕，唯一愿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会因为受罚，从此再也不理她。

她忽得推开为她上药的宫人，而后一路循着骂声跑去，身后还跟着一群追着她的奴婢。一个野惯了的孩子，如何能让一群困于深宫之人追上？待她寻到了那处，她才听见，他们到底在骂什么。

骂他是个没家的狼崽子，骂他是个讨饭的野孩子。那些言语利刃要剐尽他所有的血肉、傲骨，要让他成为与他们一样卑贱的宫奴。

木杖落下，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甚至不曾有半声哼气。她不知哪来的胆子，眼瞧着又是一杖落下，她推开那行刑的人，扑在他背上。木杖歪斜，便这般落在她的后颈。

“他是我的朋友。”她后颈疼痛欲裂，带着宫里还未曾驯化的野性，恶狠狠地说着，“你们要罚，就来罚我。”

如果不是她扔得那块泥巴，就不会有后来的玩闹；如果不是她没忍住哭，就不会有人过来罚他。

这是她的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护他。

可是眼下她已头脑发昏，似乎已有人过来抬她。她摆脱不开，只来得及在他耳边，最后说了一句话：“你......疼不疼？”

等再醒来，她已躺在另一处榻上，被褥绵软躺得舒坦，只有头在疼得厉害。她伸手要去揉，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她知道这个男子，他们唤他为太子。

“他在哪？”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她想问，那便问了。

“他回家了。”

她忽然有些不开心，可是脑海里，却怎么都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他做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他不该走，她亦不想让他走。

“你会有更多朋友的。”他重新将她的手盖上，轻声说着，“只要，你听话。”

她就那样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而后又睡下了。

再然后，她便听着他的话，于宫中安心学着德容言功，去学琴棋书画，去学森严宫规。她还是很喜欢父亲送她的那柄木刀，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女子该学的。

她渐渐忘了，自己似乎曾有过一个朋友，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学习这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宫里的人似乎对她尊敬了不少，暗地里却仍有不少冷言冷语。只有太子一人，对她永远温柔以待。

她无知无觉的，正在被慢慢驯服。

她沉沦于他的温和无法自拔，哪怕父亲再三劝她，她仍一门心思要嫁他，哪怕有人言她武女粗蛮，哪怕父亲才刚过世三个月。他让她嫁他，她便这样去了，而后眼睁睁看着，东宫的女孩们越来越多。

她这才发现，他瞧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