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所谓“无欲则刚”，或者只是为了正常的“活下来”，宫中人士，绝不可让人猜中喜好。这第一步，便是要控制自己的食欲。

控制食欲，这其一，便是“事不过三”，桌上的每一样菜，所食定不可超过三次；而其二，便称“雨露均沾”，无论多厌恶这道菜，也需得细细尝过，而其中缘由，亦与前者相同。

是以这宫中菜肴，一方面精致有余，分量却极为不足，算是侧面协助人控制食欲；另一方面，入口寡淡，味同嚼蜡，便是这桌案上摆得如何琳琅满目，也难以下口。

于是，这厢月融一边瞧着厅内千篇一律的节目，一边兴致缺缺地挑拣着案上精美的吃食，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从碟中拈了一枚花糕，便往晏云枢案脚扔去。

那花糕越过案几，翻越裙摆，却没逃过裙下翻转的腿，而后陡然转了方向，那花糕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方才行礼后的沈意浓桌角。

月融一时尬住，只愿她无知无觉，却见她往那桌角一瞧，便垫着帕子拾了起来。而后抬头，又将不及收回表情的慕月融捉了个正着。

沈意浓却不现愠色，反而略带疑惑地瞧着案几上的小食，终是挑出了个与之相同的花糕。而后献宝一般，将那花糕并在一处，无声地向月融展示。

还不等月融想好如何不动声色地致歉，沈意浓又将方才挑出的花糕咬了一口，像是极其喜欢这其中味道，眼睛亮亮的，就差跑过来与她一同分享了。

真可爱。月融不由笑出声来，回眼一看，却见晏云枢不知何时已没了身影。瞅着厅中鼓乐大响的空子，冲着沈意浓微福了身，便低着头溜了。

晏云枢早已在尚青宫外等着，迎着他的目光，脚步都变得快了些。“跟我走。”月融拽着他袖子，一路弯弯绕绕，竟比寻常出宫还快了一盏茶功夫，也不曾撞见巡宫侍卫。

“厉害吧。”月融嘿嘿一笑，拍着方才钻墙时沾上的灰，唯独不知脸上的一团。“这是我以前发现的地方，少人看守，又能快许多。以前我不想做功课，便是从这儿跑出去的。”

“你看。”月融指着那墙洞，周遭还有新鲜的痕迹，“想着你个头比较大，我还来了好几次，才把这洞又拓宽了些，可累呢。”

言语中莫名多了些娇气，月融忽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待要打个哈哈，却见晏云枢已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别动。”晏云枢手掌贴脸，轻轻扶正，复又以指轻拂面上灰尘，一寸一寸轻擦，指尖带着温度，渐渐浸染着面皮。

明明不过一瞬，却如这天上星河都已转了一轮。月融的脸红的厉害，嘴也硬得出奇：“你擦好了没有？擦不好我自己擦。”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我是说，我可以自己擦，不用你帮忙。”说着自己捋着袖子胡乱擦着，嘴里喏喏地招呼着人快走。

一路她不说话，他便也只静静跟着，一直行至将军府，被那热闹的气氛一冲，原本的紧张就散了干净。

院里已搭好了锅子，喷着浓浓香气，引着腹内馋虫。才刚进院，众人便簇拥着二人围去了炉边，驱散了行夜路的寒气。

除夫人早睡，寄渊、晴融，并上阖府众人皆在。虽于孝期不可宴饮，这除夕守岁，可是万万少不得的。

一年结束，人们脱下尊卑的桎梏，在同一方院里，用同一种杯盘，食同一种酒肉，共同许下来年平安顺遂的愿望。

便是遇着晏云枢这样的生面孔，人们也不曾有半分拘谨，以真诚的欢欣迎这远客到来，全然不曾因他是北涯人而变得冷淡刻薄。

也许父亲曾经说得是对的，天下百姓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有着对太平顺遂的期盼。这一来二去，晏云枢倒是饮了不少酒，连带着苍白的肤色，也爬上了红霞。

“少喝点。”月融横眉，抢了寄渊手里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你还小，抿上一口就够了，要是喝多了明日起不来，我可不会拦着夫人教训你。”

“你还说呢，”慕寄渊不服气，遭酒意一激，说话也不由含糊了，“我一个男子，学着喝点酒怎么了。倒是你，一个姑娘还喝这么多。”

“嘿，你这臭小子。”月融眼疾手快，揪了寄渊耳朵，疼得他酒意全无，只知告饶，“我就爱喝酒怎么啦，我不止喝，我还要带着晴融喝，就不给你这个男孩儿喝！”

众人笑作一团，晴融也不复平日里的胆怯，只知赖着自家姐姐不放。“宫里吃食精致，却没什么味道，你怕是吃不惯。”月融轻揉着晴融头发，还不忘从锅子里替晏云枢捞着野味。

“这可是喜乐他们在城外雪地里守了几日才猎来的鹿，宫里都没这待遇呢。”瞧他吃得香，月融乐得又凑近了些，“怎么样，好吃吧？”

他就看着她的脸，就这么凑在眼前。带着酒气，于是反应迟钝，也不知如往常一般躲开，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像是非要从他嘴里得出一个答案。

红润的唇缝里散着酒气，自鼻尖萦绕而入，只觉血脉激荡。他想告诉她，好吃，可一张嘴，却只觉喉间干哑腥甜，几声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