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梅姨娘独自提着一盏灯笼前来，神情有些古怪。秋瓷今日正好留宿繁樱阁，听见槿椀来传话，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梅姨娘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神色郑重，脸上似有泪痕。

“梅姨娘深夜前来，所谓何事？”离鸢有些不解，还是命人沏了一盏热茶，放在梅姨娘跟前。梅姨娘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泪痕，郑重其事的跪了下来。

“梅姨娘这是做什么？”秋瓷被惊了一下，几个大丫鬟想扶起梅姨娘，却被梅姨娘摆摆手拒绝了。

“妾身自知有罪，不敢起身。”梅姨娘闭上双眼，一行清泪缓缓落下，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向侯爷下毒的，是我。”

满堂皆静，只有梅姨娘的声音在盘桓：“我与侯爷仇怨难消，如今绮荷大了，我也没什么记挂的。”

离鸢沉吟了半晌，才轻轻的说道：“梅姨娘何苦如此，此事侯爷并不知情。”

“即便梅姨娘不说，侯爷也不会怪罪。”秋瓷犹豫了一番：“梅姨娘不怕我们，告诉侯爷吗？”

梅姨娘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有什么好怕的。我如今苟活，不过是为了报仇。”

“我初入侯府时，夫人待我如亲姊妹一般。后来夫人被人害死，我却是有心无力。”梅姨娘眼中满含热泪，“这么多年，我终于有机会了。”

秋瓷沉默了一瞬，轻叹一声。“姨娘不妨慢慢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梅姨娘的神色隐约露出一丝怀念，慢慢的开口叙述。

二十年前，沛郡相县。

唐家与梅家比邻而立，两家来往频繁。唐夫人与梅夫人是手帕交，两家指腹为婚。唐家独子幼时常常攀在墙头上，笑着递给梅姑娘一枝花，或者向梅姑娘讨一碗茶喝。

那天正巧是上巳节，梅姑娘跟自己的小妹出门游玩，那一年她刚好及笄，两家父母已经交换了庚帖，准备择吉日完婚。相县那天碰巧了来了几位达官显贵，县令当天晚上就来了梅家，要梅姑娘入侯府做良妾。

梅家自然不愿意，唐家少爷那年远赴京城赶考，回来两人就要成亲。县令见说不动，便用了些手段。

唐家原先有些小本生意，置办了田地私塾，后来却莫名其妙牵扯进了人命官司。很快，唐家的产业就被查封了，而且被逼得举家搬迁，离开了相县。梅家父母被县令找了个理由下狱，无奈之下，梅姑娘只能与唐家退婚，入侯府做妾。

所幸侯府的夫人性情温和，待她如亲妹。后来夫人病危，她日日在身边服侍，偶然间觉得汤药不对，偷偷的藏了些药渣，上药铺一问，竟然是慢性毒药。后来夫人暴毙，梅姑娘偷偷从夫人生前吃过的最后一样东西藏了一点，趁着去相国寺给夫人做法事的时候拿去验了验。

“那里头是什么？”秋瓷眼神冷了下去，梅姨娘犹豫了一瞬，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的郎中也没看出个结果来，我只记得当时偷偷看夫人时，夫人脸色青黑，像是中毒了。”梅姨娘眨了眨眼睛：“那年之后，夫人院子里的那棵海棠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侯爷砍掉了。”

“原来如此。”离鸢点了点头，上前扶起还在跪着的梅姨娘：“多谢梅姨娘告知此事。至于给侯爷下毒这事。”

秋瓷微微一笑：“侯爷服用附子过量以致中毒，又何来被下毒的说法？”

梅姨娘苦笑一声：“就算侯爷怪罪下来，我也是不怕的。两位小姐又何苦如此，若是因此背上......”

“姨娘的忧虑我们都明白，只是绮荷终究没有个归宿，您又怎么放得下心？”离鸢轻叹一声，梅姨娘终是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命人悄悄送了梅姨娘回去，离鸢转身走向正在灯下沉思的秋瓷。只见秋瓷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剪刀，正在剪多余的烛芯。

“还不休息？”离鸢走过去，将剪刀拿了下来，秋瓷抬头看了看姐姐，干脆吹熄了蜡烛，一道安歇了。

嗅着木樨香的味道，秋瓷渐渐陷入睡眠。在坠入梦境前，最后看在眼里的是离鸢平静的面容。

秋瓷在一处陌生的地方睁开双眼，茫然的看向四周。

全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跟繁樱阁的布局归置完全不同。丫鬟婆子们匆匆忙忙的从自己身边路过，却从未触碰到秋瓷，而是直接从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这是在哪？”秋瓷一眼便瞧见了槿椀，她正抹着眼泪向外头跑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好了，一群人慌乱起来，一声一声的冲击着秋瓷的耳膜。秋瓷闻不到任何味道，只看见面前来来去去的人手里端着一盆盆血水。

“不好了，不好了！王妃难产了！”

王妃？这又是谁，梦里的秋瓷回想了一阵，终于从空白的脑海里找出一个名字：澹台离鸢。是姐姐吗？

秋瓷疾步冲向殿内，只见离鸢躺在床上，汗珠不断从脸颊滚落，脸上血色尽失，一片灰白。接生的婆子不断催促离鸢用力，秋瓷麻木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