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界和帝国的关系很微妙。

帝国八州，天屏山脉以西的雍心州和梁芮州，合成西界。西界的“西”，指的便是天屏山脉以西。

严格意义上来说，西界是帝国的西界。“西界”这个概念，指的是天屏山脉以西，西界王下属封地。

西界，处于帝国与海洋汐族之中的国中之国。

有意思的是，西界人不认为自己是帝国人，而帝国人也不认为西界人是帝国人。

西界为帝国守着西边的门户，抵御汐族。帝国在西界身后，远离这条杀疯了的看门犬。

西界人觉得帝国人天天正事儿不干，老想着收回西界，又不出兵来帮忙抵御汐族，背后捅刀的小人！

帝国人觉得西界人天天打打杀杀，明明是下属封国，却老想着平起平坐，不臣之心就差写在脸上了，反骨逆贼！

这样的大形势之下，因为脑昏的西界王强征土地而失去家园的西界百姓，成了流民。而这种形势下成为流民的后果，便是可怕的。

西界人觉得翻过天屏山脉投向帝国的家伙，不配称为西界人，更不能称之为西界流民。

帝国人觉得这些西界来的流民，根本不能称之为帝国人，也不愿意接纳。

就这样，来自西界的流民，自从踏上离开家园的路，便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

陆藏，同样是这般悲惨的西界流民中的一份子。

流民一双脚能走到帝京，难道一双手不能寻一份吃食吗？不能。

寻一份生计，帝京人排外不说，一看你是西界人，那便更加排外了，说什么都不肯收在手底下当伙计。

那种地呢？自力更生呢？

更不行了。帝京周边，你怎么知道你要开垦的这块地，是哪位贵人的地皮？一旦被这地的主人发现，直接当街剁了喂狗都不会有人觉得冤。

流民之所以流亡，可不是为了死在帝京的郊外。

那有什么活儿是西界流民能干的？脏活累活，连平民都不愿意去干的下作事。没门路的便去挑粪，乞讨，有门路的便去鬼市中当沙包挨打得钱，又或者是做一些随时丧命的勾当。

这一处流民聚集地，旁边就是乱葬岗。稍微好些的土地，别说贵人不让，连周围村落的村民也不让。

毕竟，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帝国人的乡野村夫，觉得西界来的人会带来不幸，不能离得太近。

陆藏一路走，一路看。

他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未曾遇到罗今杰之时，十五岁的少年天天爬树挖土，只为了不至于饿死。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三个月前，从西界回来之后，会没有想过来到这片城郊看一看？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忘记了？还是累了？

噢。

原来是羞耻。

可笑的是，曾经流民中的一份子，居然以三年前的出身为耻，这本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三年前从这一片走出去的少年，因为三年中跟随着罗今杰出生入死，只记得自己是海边的渔家少年，而选择性忘记了这一段苟且屈辱活着的时间。

在这一处，手脚衣着不沾染泥尘，且面色不蜡黄的年轻人，几乎没有。

从陆藏两人走到这一处聚集地时，便不断有居住在这一处的流民，在各个地方投来目光。

那一双双眼睛，透过木窗户的缝隙，透过房屋之间的窄窄缝隙，透过长虫的房柱子，落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陆藏当然察觉到了，身体本就还未完全恢复的他，此时更是感觉心脏犹如被狠狠的抓了一把，让他在这一刻几乎不能呼吸。

不多时，就有几个中年人主动迎了上来。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者，拄拐谄笑着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此处是我等西界流民暂居的地方，不知公子贵姓，何故到此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公子，先称呼一句“公子”就对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甚至不敢说“聚居”这个词，只说“暂居”。怕的就是这一处地皮又被人进行了买卖，又要被打杀着赶走。

陆藏没打算显露袍级的身份，他自己以前就是流民，自然知道这对于没有安全感的流民来说，一位“穿袍的大人”到来不是一件好事。

低头拱手道：“小子姓陆，当不得老丈称一句公子，小子也是西界人，旁边这位是外地人。老丈不必见外，不知王老丈何在啊？”

周围的人都在暗中倾听着这一场对话，陆藏明显的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从自己说出自己是西界人之时，便有所缓和。

甚至还能听到好几声，放松下来的喘气声。

没有人怀疑陆藏说的真实性，毕竟“西界人”这三个字，帝京人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冒充呢？何况，一穷二白的流民，根本没有任何欺骗的价值。

老丈拄着拐，双手交叠，神色未曾放松，说道：“原来陆公子是来寻人的，你寻的可是那名叫王阿五的老头？”

他可不觉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