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一地狼藉，桂嬷嬷便引着奴才们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宇里只听见太皇太后沉重的呼吸声。

再康健她也已经八十五了，平时还不觉得如何，一旦情绪波动过大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出现。

舒颜立在一旁替她顺气，清楚的看见晕染过的黑色发丝下藏都藏不住的雪白一片，不知为何，心梗的难受。

“怎么了？”还是老太太发觉她不对，回过身来关切道：“哎哟，好好儿的怎么还真哭上了，想来是才刚皇帝说的那些混账话倒叫你受委屈了。不怕，等祖奶奶缓过神来再帮你好好教训他。”

许是因为才生过气，老人家的语调并不平稳，隐隐透着些许力不从心的颤意。

“不是不是。”舒颜忙不迭的摇头，蹲下身来像小时候那般仰视着这个曾被自己视为信仰的老奶奶，自责道：“我只是才发现，老祖宗的鬓角竟然全白了。”

她从没想过，原来那般护着自己的太皇太后也会有彻底老去的一天，就像祖父祖母那般……

她总以为他们康健无虞，所以一味由着性子跟他们撒痴撒娇，到最后该尽的孝道一点儿也没尽到不说，还连累他们为自己劳碌奔波。

“老祖宗，您答应颜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重自身，儿孙自有儿孙，不值当您为了我们这般操心劳累。”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能被舒颜视作亲人的长辈也只剩她一个了，若是再累她受波折，不用旁人如何，舒颜自己就能把自己骂死。

“还真是傻孩子。”老太太拿帕子替她擦干净泪水：“女人的眼泪可不是这般好落的，方才在皇帝面前你就做的很好，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不能自持了？”

舒颜低头，靠着老太太的膝盖柔声道：“这些话老祖宗从前就说过，颜儿都记得。”

她并不曾因为自己拙劣的把戏被眼前的人看穿而觉得丝毫慌乱，因为她知道，再如何演戏都无法骗过曾将这些伎俩言传身教给自己的太皇太后去。

“也不怪你。”太皇太后道：“皇上如今的心思是越发难测了。伴君如伴虎，说话小心些总是没错。”

“原也不是为这个。”舒颜小声道：“颜儿说的那些都是事实，伤心难过也是事实。只是方才他问我心里是否有怨时，颜儿确实撒谎了。”

她叹了口气，直直盯着那道令牌：“太子最重孝道。要说他会在姑母灵前胡闹惹事，颜儿是不信的。况且六皇子对太子也算敬重，平日里不曾起过半分龃龉，怎的偏挑着给皇后娘娘送灵时闹了起来，老祖宗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太皇太后点头，看着她道：“颜儿，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舒颜摇头：“并无他话，不过是觉得死者为大，太子即便真有过失，也该等到皇后娘娘丧仪结束后再严肃处置，是关是罚是废都是他该得的……”

这些年皇上顶着仁君的名号做什么事都会留有余地，却在处理这件事上颇有“杀人诛心”的嫌疑，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若说他因为什么缘故不想要这个太子了，大可以寻个理由将他废除，当初遗失军符便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可他偏不，顶着群臣的怒骂以一己之力将胤阙保了下来，别说严惩，便是连重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他虽不作为，皇后娘娘作为生母却不能听之任之，舒家教养有功当赏，有错必罚，太子身为储君虽不能当着百官的面下跪上刑，可该承担的也推脱不得。

一顶金冠，以珠代首，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得细碎，皇后娘娘脱簪戴罪一袭素服自请在奉先殿跪足百日，为无辜亡去的人诵经超度。

至于太傅舒牧，作为太子启蒙的启蒙恩师更是引咎自辞，然而请罪的折子一封封递上去，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他只好借病不出，将一应统管事宜交由旁人。

谁曾想，这一病就这么不起了。

舒颜说这些，不过是料定太皇太后心疼胤阙，顺着她的心意罢了，并没有指望能达到什么，所以半真半假的抱怨过后便也揭过不提。

谁曾想，老太太还真入了心，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却没有当即发作，只说让舒颜回去休息，等晚些时候人少些再找机会去东宫看看太子。

舒颜回了屋子重新梳妆打扮，才刚哭的厉害，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绯红，若不是脂粉打得轻薄，只怕这会儿已经不能看了。

小梅打了水伺候她净手，心里还有些后怕：“从前看着太皇太后只觉得慈眉善目，不想今日发起火来竟是如此可怖，那人可是皇上，天下之尊，她说赶也就赶了。真的吓死奴婢了。”

舒颜莞尔：“若真慈眉善目，只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就是。”云春笑道：“你别看她如今富态圆润就把她当作是米面捏的菩萨，今日不过是砸个茶盏罢了算不得什么，你是没瞧见当初她老人家为咱们主子出气时的模样，整整三天，这满皇宫的哀嚎便没停过。”

“出气？”小梅不解：“主子这般尊贵，难不成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