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舒颜只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极速涌往心脏，仿若动物在遭受攻击意图自保时一般。

“怎么了？”看着她一瞬间苍白无色的脸，皇上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是聊聊家常罢了，颜儿何必这般害怕，瞧瞧，连脸色都变了，难不成竟是在心里责怪姑父不成？”

如果心弦断了有声响，大约会如雷鸣般震耳。

膝盖着地的时候，眼泪恰到好处的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的一粒，要落不落的腮边，舒颜红着眼抬头，直直的看着皇上的眼睛，凄哀道：“颜儿自知不孝，舒家意外频出，我却只身在外游山玩水，对家中动静不闻不问。人人都说祖父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我，可是……可是……”

舒颜哽咽，眉梢耷拉着眼角看起来可怜而无助：“可是，直到他们走时，颜儿也不曾出现见他们最后一面……”

遗憾是真的，自责也是真的，舒颜垂头丧气却又情真意切：“若不是小公爷找来，只怕颜儿到现在还不清楚家中变故。大约就是因为这样，颜儿回京后娘娘才会避之不见吧。”

“是吗？”皇上不置可否，摆手让她起来：“朕说过，你姑母对你的疼爱远胜于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想来并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与你。倒是你与林臻的事儿叫朕有些奇怪。当初太傅连夜进宫，执意要请一道准许你们和离的圣旨，这里面要说没有你的意思，任谁都不会相信吧。”

“是。”舒颜承认道：“皇上圣明，当初小女儿家的龃龉大约也逃不出您的耳朵去。颜儿与小公爷成婚三年，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为了两家体面，私心里并无多少情感，更何况中间还夹着旁人。颜儿的脾气您最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还能遮掩，兴许也会忍气吞声，可要是有人扯下了那块遮羞布，肆无忌惮的嘲弄讥讽，那这纸婚约不要也罢。”

”哦？”皇上笑道：“既如此，怎么出门一趟你们反而又和好了？莫不是林臻不肯死心，一直与你有书信往来。”

“并不曾。”舒颜道：“颜儿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问过姑父一个问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什么？”

“小时候颜儿不爱吃饭，您为了哄我多吃些便总说不吃东西就永远是个小不点儿，永远不会长大。为了这个，颜儿便缠着您问，要吃多少饭才算长大，若是我不爱吃饭却想长得跟姑母一般大，可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时皇上还年轻，对孩子也颇有耐心，与一般帝王不同，比起自家活蹦乱跳的皇子来，他更喜欢如舒颜和安宁这样粉嫩软糯的小女娃，哪怕同样活蹦乱跳。

就像舒颜说的，她小时候是真的不爱吃饭，或者说是不爱坐着不动老老实实吃饭，每回都要舒湄亲自盯着才会敷衍着吃两口。

皇上见过几回，觉着好玩便也追在后头喂过几次，为了哄她便扯了这些鬼话，不曾想反被追问着投机取巧的法子。

舒颜道：“颜儿记得，当时皇上说只要经历些挫折，再小的娃娃也能瞬间长大。挫折越多长的越快，等眼泪流干了，也就成人了。颜儿不争气，直到家人离世时才算明白这话的意思。若不是我任性离家，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推却自己的责任，若不是我畏于人言和小公爷和离，若是我从未离京，也许那些意外便都不会发生……”

“祖父不会因为担忧我而生病，祖母也不会因为祖父离世而心神恍惚以至于烧了祠堂……”

舒颜就这么立在那儿，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一点点的剖开了自己，十句真话掺和一道谎言，似真似假的把自己的情绪掩饰了过去。

春衫悠悠凭风动，一缕忧思勾勒出她脆弱而茫然的情绪，柔柔弱弱不堪一击。

“够了。”太皇太后不忍，起身将舒颜拉到自己身后，冲着皇上怒道：“这孩子病才好些，你便这么依依不饶的追着她问话。这里是在哀家的慈安殿，不是你的大理寺，少摆出那副严刑逼问的模样。若是吓着了她，我要你好看！”

“祖母这话言重了。”皇上立时收了神色，陪笑道：“孙儿不过是担心她如今在林府过的不自在，这才忍不住多唠叨几句，不曾想反惹着颜儿伤心了。是孙儿的不是。”

“行了行了，皇上事忙，我这儿也不敢多留你，且去吧。”老太太还是不高兴，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是。”皇上还是那好脾气的模样，从刘公公那儿取了一道令牌递给舒颜：“你姑母走的突然，太子伤心郁结以致行为失常，如今守着自家府邸自省，也不知成果如何，今儿既遇着你，那姑父少不得要拜托你替朕去瞧瞧，若是好了呢，便恕他出来，若还是那般执迷不悟……你且告诉他，朕的皇子并不只他一人，这太子他若不想当了，大可以退位让贤。没人逼着他受这委屈。”

这样的话，他说的稀松平常，就像是在叮嘱人不要挑食一般。

舒颜红着眼圈去看太皇太后，直到她点头后才将令牌接了过来，屈膝行礼应承道：“颜儿知道了，定不负皇上所托。”

“呵，是吗？”皇上笑道：“你若真的明白便好了。”

说罢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