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是谁，即使就像我说过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就是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

然后啊，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我在看他，于是他偏过头来，开始注视着我。

灯在他头顶一闪一闪的，他的那种目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仿佛如鲠在喉，但是我却用理性克制了这种感觉，因为我也正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你有想过去找他吗？或者，离开？”

萧夏：“都想过的。

你不知道吧？我男朋友早死了，一个月前，车祸。”

我：“啊，抱歉。”

萧夏：“没事，我已经放下了。

或许我在想，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遗言，或者说是怨言，还没跟我说呢？如果我离开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他，虽然很累啊，但就在马路对面，不远，比所谓的终点近多了。”

我：“之后呢？”

萧夏：“之后，我慢慢地迈步走着，走到他对面的路灯下，这个时候我看清楚他的脸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俊朗。

我想起我们初相识他就是这个模样，只是过去了这么些年，他还是如此，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看得出来你和他感情很好啊。”

萧夏：“很好……可能吧。

他呀，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热情，开朗，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尤其是对我，恨不得将他所有的快乐都一并交给我，希望我过得幸福。

而我呢，性情不定，经常冲他发无名火，他却总是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从不和我斗嘴，因为他说他理解我，他只要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仔细想想，我好想从来都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过我的心里事。

所以现在我很想他，千方百计地都想见到他。我想拥抱他的心情在这之前从未有这么激烈过，以至于我都快忘了这是个梦境，而对面的他，不过是个幽魂罢了。”

我：“那么，你如愿了吗？”

萧夏：“自然是有的。

我大步跨过了马路，张开双臂扑向他，而他也给予了我回应，同样地张开双臂，拥抱着我，只是，他浑身冰凉，让我略有抗拒，觉得抱着的只是一根坚硬的柱子，但我还是选择紧紧地抱住他，就这样抱着他，很久很久。

之后，他告诉我，他出车祸只是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相反地，他说这是他自己的错，因为这样他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舍不得。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生，我大概会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痛骂老天的不公，控诉人生的无常。

只是现在，我不能够了。我说过，我累了，累到不能走路，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这时我稍有恍惚，对萧夏说：“或许，你该放下了。”

萧夏莞尔一笑：“或许吧。”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萧夏所有的梦魇都源于她不幸的童年经历，以及她对死去男友的思念，在梦中的那些人和故事都是她内心生成出来折磨自己的幻象。

只有她真正地和过去道别，和自己和解，她才能够走出心魔，回归常人的生活。

萧夏轻飘飘地站起身来，向我鞠躬道谢，我也礼貌性地起身，目送着萧夏离开，这期间灯光一直闪着，像是在为这场谈话谢幕。

随后，在整理心理诊疗室物件时，我发现萧夏坐过的沙发上还留着一把看起来异常陈旧的钥匙。

想必是萧夏不小心留下的，趁她还没走远，我拿起这把钥匙跑出门外。

已经到了晚上，天空中闪烁着几粒星星，街道很暗，但我顾不上那么多，四下寻找萧夏的踪迹。

我看见，她站在街道马路对面的路灯下，那路灯一闪一闪的，和诊疗室的灯光很像。

我正要过去，刚走到马路中间，下意识转头，突然，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将我撞飞，仅几毫秒的时间，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当我再次醒来，我发现我正蜷缩在一个沙发上，对面的女人正微笑着看着我，那抹微笑很温柔，仿佛意味深长，又仿佛……我已经无数次见到过这个微笑，所以感到亲切。

我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女人说：“什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