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辰晓匆匆赶出门，便见一披黑色斗笠、浑身脏污鱼腥的贩子在角落里站着。

似是害怕身上一身脏污的鱼腥味被嫌弃，他还在不停地用抹布擦。

感觉到有人出来，他连忙扔了抹布低头道歉说道：“因府上要货太急，在海边接了渔船的货，就赶着进城了，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裳，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您了。”

“锦哥哥？”

左辰晓蠕动下唇，轻轻唤出这个名字。

鱼贩子瞬间抬头，震惊地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才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辰晓？是、是你吗？”

赵玉锦的眼睛险些瞪出来，生怕多眨一下眼，便黄粱梦醒。

左辰晓纵使再坚强，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流下来。

若非他双眉间那颗豆大的黑痣还在，她怎能认出这蓬头沧桑的男人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赵玉锦？

“是我，我回来了，我要接你们回家，我再也不走了！”

左辰晓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她实在无法亲见奶娘和赵玉锦被害成现在这副模样。

赵玉锦比她大五岁，小时候他带她采花扑蝶，一边识字一边教她“忠”、“孝”怎么写。

他聪明绝顶，三岁便能写字，五岁就能背论语，左辰晓生母格外喜欢他，专门出银子让他去学堂读书。

可惜，事有变故不过一瞬之间。母亲离世，她远走祖宅，赵玉锦的才华被现实击垮夭折，反而成了满脸横疤风霜的渔夫。

她怎么能够不心酸？这是她自幼最好的玩伴。

赵玉锦想上前去哄，可刚伸出手就自我嫌弃地缩回去，连忙道：“你别哭了，其实我娘一直在暗中打探你的消息，之前听说你和靠山王府闹出了仇，恨不能拿刀就要杀了左皎月。然后又打探到你逼着侯府世子打欠条，她整整乐了一宿没睡。”

赵玉锦自顾自的地挤出笑容，“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娘被历练得能打能骂，可厉害了，整个渔村谁都不敢招惹她。”

左辰晓眼泪汪汪，“都是我把你们害苦了，放心，我回来了，我绝不让你们再受苦。”

赵玉锦的笑容渐渐落下来，“我们看到你过得舒心就行了，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惦记。”

“好什么好？拿这话蒙我吗?海边的风有多大？出海捕鱼有多危险？风沙混着盐海水，日子不知有多难熬。”

左辰晓掏出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他，“这些你先拿着，你留个地址给我，我会再去找你们的。”

赵玉锦愣了一下又把荷包扔回去，有些气恼道：“我来不是跟你要钱的，我看到你平安无事，回去给娘个安心话就妥了，我走了。”

“不行！你听我的，我有办法，我不能看着你们继续在那种地方煎熬。”

“可我们即便回去也帮不上你的忙，只会把你给拖累了。”赵玉锦说出真心话。

接着又道：“这些年日子过得有多苦，我自己都不敢想。母亲当年为了糊口养活我，在渔村嫁给了……当地的地头蛇。别说不想走，就是想走也走不掉。”

“地……地头蛇？”

左辰晓是真的有些心疼了。奶娘当年是个细腻的人儿，别看是家中仆人，却比她母亲更会保养。为了生活嫁给地头蛇，说不好听就是海边打砸抢掠的臭流氓，还不知有多么下三滥。

“放心，我有办法，你即便不留下地址，我也能从采买婆子口中问到，总之，我绝不能再让你们受苦。”

左辰晓把荷包再次扔给他，带着苗花小跑进了院里。

她生怕再不离开赵玉锦，自己会直接冲去找宋卿尘放人了。

站在角落中酝酿了片刻，左辰晓才扬起笑容走回去。

采买婆子见大小姐心情不错，松一口气。此时文书和沁如也玩够了，左辰晓便催着他们回去换衣服，等父亲回到家便开始吃海鲜。

红梅回了玲姨娘身边，把刚刚在厨房看到的事说了，玲姨娘思索半晌，都不明白她为何要去见送货的人。

“算了，本来大小姐就神经兮兮地不正常，派人去给二小姐传个话，咱们也算完成任务了。”

玲珑每天都派人送消息给左皎月，主要是说左辰晓在家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听闻左辰晓特意要吃海货，还见了供货的人，左皎月直觉判定有些不对劲儿，嘀咕道：“祖宅又不靠近海边，她哪里懂得那些东西是好是坏？”

“去把今天给郎中府送货的人带到府上来，我倒要见见是哪尊菩萨能让左辰晓这么上心！”左皎月吩咐一旁的婢女道。

左辰晓与家人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其乐融融，皆是欢喜。左军本想夸赞两句，可一想到这买海货的银子是从他那里出的，便只说了两句不要再胡乱铺张，便不了了之了。

左辰晓回到小院，也并没有睡意，在院子里望着天空的星，脑中是白天见到的赵玉锦的脸。

狠戾、胆怯，那双眼眸充满对世上的隐忍与憎恨。他不甘碌碌，却只能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