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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已经暗下来，老掌柜点燃了炕沿儿上的烛台，又端着烛台放在桌子上。

烛光让两个通红的脸，再次映衬得通红。

两个人深知在一起的时间正在倒计时，却仍然用沉默浪费奢侈的时间，离别的话总是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说才好，也许沉默是最好的铺垫。

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他们没有人喝上一口，也没有人因为错过晚饭感到一丝饿意，大车店里已经忙活得不得开交，屋子里却静得能听见大堂里最远那张桌子的话音。

老掌柜打破沉寂，说着似乎和自己相关，似乎又不着边际的话：“唉！我也早已萌生去意。”

“你也知道，日本人当道的日子早已不复返了，听说，日本人已经在投降书上签字了。”

“老毛子的喀秋莎还真是不好惹。”

“国民党失了民心，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等到新中国成立，我们就迎来好日子了，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子了。”

“只怕大堂里的胡子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李发像没听见一样，不知道老掌柜说什么，他的心里很难过，也感叹人生的际遇，能遇到这样的掌柜，得说是李发的福气。

老掌柜又不好意思地说：“扯远了。”

“唉，一想到要分别，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又好像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真是舍不得你走，却又盼着你有更好的生活。”

李发突然激动起来，双膝即将跪地，又被老掌柜迅速扶起，“孩子，你这是干什么？你可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样做，即便你走了，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老掌柜，老掌柜……”李发已经泣不成声。

“老掌柜，您待我如此，我又如何报答？只愿来世，做您膝下一子，以报您今世之厚恩。”李发诚恳的话语，像一把弯刀划破了泪腺，老掌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禁老泪纵横，那哭声不顾一切，像是失去爱子的痛彻心扉，像是不敢面对即将迎来的孤独，像是掏走了他的心眼儿，仿佛心里空空如也，是啊，李发拿走了一切，拿走了他的儿子，拿走了他盼望的儿子的婚礼，拿走了他未曾谋面的孙辈儿，拿走了他对未来的一切幻想……

人间是那样的有情，人间也是那样的无情。

然而，老掌柜恨死了清晨第一缕阳光，正刺进他的胸口。

两个大男人一夜未合眼，却未有一丝困意，像太阳一样充满温度，又睁溜圆。

“孩子……”老掌柜几乎说不出话来。

又像忍住伤口一样，费力地说着那如父般温和的话语：“孩子，再留你吃个早饭，吃饱了，再上路。”

李发一把紧紧地抱住老掌柜，“此刻，我又怎能吃得下。”

“您的厚恩我无以回报，又怎能再去贪婪地索取您对我饱含深情的情谊呢。”

“也好，快刀斩乱麻，咱们这样，你又怎么好赶路呢。”

很快，老掌柜叫伙计挑了一匹最壮实的枣红马，装上行李，还有裹得结实的布袋子。

老掌柜尽管没有吩咐，伙计们也已经把最好食物装进袋子里，同样不舍地摆弄着牵马的绳子，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李发和伙计们一一道别，并礼貌地感谢在一起做事时，彼此的协助和理解。

再转过头，老掌柜正背对着他，不顾自身的形象，像父亲一样哭出了声响，又不敢回头去看那个即将离去的背影。

李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只见地上的灰土起了烟尘，像两袋儿钱袋子结实地砸在地上，伙计们被眼前铁骨铮铮的汉子惊到了，这一跪足以见得他们之间的立于天地间的真挚深情。

老掌柜没有回头，其他人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扶起他。

老掌柜的心像一把钢针直入，他此刻充满了恨意，又夹带着爱意：“你这混蛋小子，说他娘的走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他娘的还真是没良心，怎么能抛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走了……”

“老掌柜待孩子如亲生父亲，有再造之恩，孩子永生难报此大恩大德。”

“无论孩子走多远，都会在心里默默为您祈福，求您多福多寿！”

撂下话，李发一下子蹿到马上，头也没有回地走了，李发把所有的不舍都用在了鞭子上，只是委屈了那匹无辜的枣红马。

“老掌柜，李发走了，已经没了影儿。”伙计们提醒着老掌柜，兴许还能瞧上一眼背影。

老掌柜像丢了钱一样，望着远方不住地寻找，后悔自己没有勇气面对而背对着李发，嘴里还不停地叨咕：“我他娘的心已经随那枣红马去了……”

老掌柜坐在大车店附近的土堆上，不知坐了多久，他多希望李发忘记了什么，哪怕回来再让他看一眼，再让他像父亲一样抚摸一下爱子的脸庞，只怪那因循守旧的规矩，只怪那无耻的分寸感，让他错过了那么多细微的事情，却足以载入脑海的举动，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