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妍这一场病持续了好几日,直到冬日的阴霾彻底过去,她才彻底活了过来。虽然依旧会时不时昏沉上几夜,身体却明显健朗了。如今宫闱之中终于再也没人在隐蔽的角落对着永乐宫指指点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裴谋反和杜少泽疯癫吸引了过去,御花园里常有三三两两的宫婢和宫人聚做一团绘声绘色地讲述皇陵变故,遇到路人也毫不避忌,仿佛这事本身便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传说一般。
即使是三朝元老,也是经不起妇孺宫人的口口相传,几日下来,容裴俨然已经成了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为了一个揭竿而起的理由不惜杀害亲女逼宫皇陵的反贼。而她妍乐公主自然毫无悬念地成了无辜被利用的棋子,险些被这企图祸国殃民的反臣断送了性命……
“那个容将军太坏了!”小常愤愤不平,末了,只挤出一句话,“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彼时商妍正抱着那不请自来的白猫球儿晒太阳,听了小常气愤的话语忽然有些凉意,抱紧了毛球儿。
毛球儿却不合作,它正眯眼瞧着院落树梢的几只麻雀,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屈尊去捉一捉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在她膝盖上接连转了好几个圈后还是乖顺地躺了下来围成了个绒球。
在这宫里,乖巧的东西总是比较长久。就算他容裴是提着脑袋征战沙场打下这江山的三朝元老又如何?物也好,人也罢,会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常犹豫不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公主……我们是不是该去升平宫了?”
“有人来催过了?”
“没有。可是陛下说……”
“他说的是择日。”商妍小声道。却不知道是在安抚小常还是在安抚自己。
软禁的期限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中,谁能猜想又会变几重天?也许升平宫是一个囚笼,更是一个不错的避风港,可是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进去。至少……至少在见到杜少泽之前,她不能。
四月春来。
容裴的行刑那日恰好是宫中梨花开遍的日子。也正是那一日,商妍在永乐宫里点了一把火,把那件狐裘小袄烧了个干干净净,用一个小小的布包包了,撒入御花园的池子里。
午时已过,容裴现在恐怕早已魂归。三朝元老,一代战将,幸运的话能留个全尸,不幸运的话恐怕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天依旧有些凉,她呆坐在池中小亭里沉默了许久,把那小布包也丢进了池子。
“公主,您别难过了。”小常似乎是揣摩了许久,才道,“容将军在皇陵想要您的性命,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咱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丢了就好了。”
“不干净?”
“是啊,容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容将军又是个乱臣贼子,和他们扯上关系的东西可都晦气得很!”
晦气吗?
商妍盯着池中早已散开的灰烬轻轻地舒了口气,沉默片刻还是笑了。
四月,万物复苏,御花园里早已是花团锦簇繁华靡靡。惨白的阳光下,穿越大半个皇城的凉风带走了无数尚且算不上凋零的花瓣,也不知有多少去了刑场。
容裴死了,她若说是难过,那就当真虚伪了。其实小常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容裴必死,这几乎是钉在铁板上的钉子。三朝武将不得善终本身就是件倒霉至极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么个近乎亲缘断绝惨绝人寰的下场,的确是够晦气。不过她今天撒了这把灰并不是为了祛除晦气,只是逼自己不去追究这背后的真相。
在这宫闱之中,很多事情并不会有结果,即使有,也只有死人才知道。
她不想知道。只想逃,安全地离开。
只可惜,公主离开宫闱只有两个方式,要么是嫁出去,要么是……去皇陵。
“公主!您看,是君相!”忽然,小常惊诧的声音传来。
君怀璧?
商妍诧异地起身环顾,果然在很远的地方见到了绿影丛中那一抹青灰的身影。隔着一个荷花池,他站在杨柳堤旁,宽而长的儒袖衬得柳叶都要柔软三分。
天上白鹭,地下折柳,一池的梨花。也许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就是从水墨画里出来的,整个人便是淡淡的一笔墨,不论身处何方何种境地,都堪称清雅。比如这当朝丞相,君怀璧。
“公主,过去吗?”小常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
商妍没能忍住涌上眼睫的笑意,虽然对岸那人瞧不见,她冲他咧咧嘴,道:“去,当然。”
日子似乎渐渐回到正轨。宫中依旧月月笙歌,暖风吹得杨柳把棉衫荡成了轻纱。升平宫中时日像是静止了一般,被所有人遗忘了。
这遗忘不仅体现在无客上门,更体现在吃穿用度上。小常愤懑之余去找内务司理论,结果却被一句“上头自有安排”打发回来,气得她手抄剪子把院子里的藤蔓修得只剩下光杆儿。
刀光剑影,唰唰唰。
商妍看着心惊胆战,认真规劝:“本宫觉得衣食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