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空气确实要比T城的生硬了些，多日没见过太阳的被子，要靠人的体温先暖和了它，继而才能被它再把温度包裹起来，我穿着一身单衣，用被子裹住自己，望着窗户外的月亮，睡意依旧没有。

从前，同是这间屋子这张床，母亲听说我回来便会铺上晒得柔柔软软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半夜凌晨裹在这柔软的阳光味儿中听她唠唠叨叨的没完，我的瞌睡是一个连一个，却似被扒住了眼皮不能睡，心想着：妈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睡足了睡醒了白天再唠嗑呢？然一到天刚亮，就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开始给母亲布置一天的活计，从日出到日落，我想我是没这个能力干这么多的体力活的，全家人的午饭甚至是晚饭基本是要我来承包了，顺着大锅里柴火粥的香味，我开始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漱口洗脸，清扫里外三间屋子地上硬币厚的土、垃圾、烟灰烟头，以及父亲吐在地上的黄绿色粘痰，我奇怪就两个人过日子为什么会积攒了这么厚的灰尘没空清理么？三个房间看上去干净的就只有我从T城拖来的行李箱和我刚刚想赖着不起的那张床，不谙世事的小项阳还在甜甜的睡觉，一会儿睡到自然醒了，就要跟着妈妈去村前小树林里放姥姥家那头长着一身黄白毛色的老山羊。

倘若真的睡到自然醒，小项阳通常是吃不到热乎的玉米粥的，这是他住在姥姥家里唯一能吃的起劲儿当地的食物，所以他每住在姥姥家一段时间，就会比从T城来之前更精瘦，但跑跳的挺结实。

那个春天，我和项阳在村里放了一个月的老山羊，让他认识了什么是野菊，蒲公英，地黄，黄蒿，槐树，柳树，杨树，出村不到一百米的小树林，是项阳曾经玩乐过的小花园。那儿，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他这个年纪时，是一个夏天有水冬天有冰的大坑，他的两个舅舅就是在这个坑里学会了狗刨、凫水、摸鱼，而她的妈妈，会趁村里没有男人来玩水的时候，去坑边刷鞋，洗涮带着泥巴的衣服。

我去T城之前的那几年，那口坑就开始干涸了，无论夏天雨多大冬天雪有多厚，村里的人们就再也没见过坑里装满水结成冰的样子了。

那时候的每个村子外围，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方向都有这种相似的水坑，张村李村王村刘村都一样，似浑然天成，其实都是祖祖辈辈，一代代人挖出来的，亦或为抗旱防涝，父亲不止一次在饭桌上讲过他小时候遭遇过洪水，而母亲就是在那次洪水之后很多年都讨厌吃鱼。亦或是村子里哪家要垫新宅，盖仓库，垒个鸡窝，建个茅厕都会推个独轮车去离家最近的坑里取土，那坑子便愈挖愈深，成为了积水坑，到了夏天，便是村里男人的游泳戏水的地方，女人们则只是投洗较脏的衣服或是宰鸡鸭拔鹅毛为取水方便的时候才会凑近那水坑子边，所以，小时候，常常会听说某某村里淹死了人，不用猜，基本都是男丁，我们村的水坑子好就好在，从没淹死过谁，至少在我记忆里是的。

村南有水坑子，村西有水坑子，村北也有水坑子，村东？那是旁边村里的人挖出来的，大概是属于人家村的坑，我在那个坑里被比我高半头独生子保锋打过，为这，后来长高长大的我仗着哥哥给撑腰的时候，指着他鼻子骂他，村北的坑是我们上小学时后必经之路，冬天的时候我哥没少在放学路上偷偷去里面滑冰，村西的坑我只见过它干涸后的样子，它涨满水的时候，我站在自己家院子里就能听到那里的蛙鸣声，村南的坑，后来近三十多年来由我哥在承包着，种满了各式各样品种的树，父母亲也在很多年里农忙闲暇之余，任劳任怨的守护着属于他们大儿子的这片财富。

项阳出生没几天的时候，伺候着我月子的母亲一心想着回来，就是因为听父亲在电话里说一场大雨淹倒了几棵种在这个坑里的树，他要她赶紧回来一起把树扶直着站起来。

哥嫂的这套宅院，是哥哥从父亲那里抓阄得来的，父亲这一生只拥有过两套宅院，另外一套是老宅，我们三个人都是在那套老宅里出生的，准确来讲，那套老宅是我们父亲在我们祖父那里抓阄得来的，祖父一生养育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在村里，一个儿子至少是一套宅子，而祖父也只在他的上一辈那里继承了一套祖宅，也就是后来由我四叔抓阄得了，大伯抓得了新盖的房子和新宅，三叔得到的是没房子的宅基地，大伙集资凑钱现盖的房子，而我父亲得到的这套宅院是当初迎娶大伯母时盖的最早的蓝色斗砖房，后来又在这套房子里迎娶了我的母亲，生下了我们三个。现在也称之为我们家最老的宅子，比哥哥现在这套院子早了十五年光景。

我依旧清楚记得，父亲在准备盖属于他自己的新房那年，我的祖父因病去世了。

老宅子现在属于我弟弟修为的名下，父亲秉承了祖父当初分宅院的方式，由他们哥俩抓阄的方法把家里仅有的这两套不动产早早安排给了他俩，老宅子的内部曾经装修过，为了方便我和修为两家人带着孩子回去时，不用再一家人拆开去拼床过夜，父亲拿出来他承诺的谁抓到老宅谁就可以拿到3万元改造金，他动用改造金的一部分把房子内部翻新了一下，打那时起，我才首次有了自出生在这个家后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