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方明家跟队里其他人家一样，虽也有几只羊，但绝不敢杀了吃。盼望着母羊下羔，越引越多。羯羊卖钱，贴?家用。每年春秋两茬羊毛，自家洗毡还不够，得凑几年才能洗一张毛毡。每年巴望着过年时，生产队里杀几只羊，每家分几斤，哪敢煮，只能炒熟了打个牙签。绵羊肉还是山羊肉，都是干骨上贴着些瘦肉，可吃起来香溢满口。那时人们清汤寡水，肠肚无油，吃啥都香。虽说那时一只羊才值几块十几块钱，但并不是人人能吃得起的，羊肉在那时是奢侈物品。

方明还没长壮实，一些苦活累活干不了，只能干些较轻的活，可轻活给的工分也相对少些。 思前想后，方明要求给队里放羊。那时放羊有几个好处：放羊工分高，一年五百个工分。放羊自由，两个羊把式，除过春秋两季，可轮流休息。放羊可看书学习，只要不出差错，没人管说。每年夏天可在南山放三个月羊，那里山青松翠，云雾缭绕，有蘑菇，有山鸡，有旱獭，只要想办法，就能一饱口福。放羊可在蓝天白云下，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想怎么唱就怎么唱。还有一个最好的好处就是有机会常吃到羊肉。在方明看来，这些好处里面最好的好处，就是有时间看书，他实在太爱看书了，书成了他不离身的宝贝。

有的母羊，怀胎六月，或不够六个月，下出来个死羔，那必是羊把式的一顿美食。剥皮后凉水稍浸一下，切块下锅爆炒，嫩香无比。因没见过天日，习惯叫“掉羔子”。剥下的皮，羊倌叫“水皮子”，缝个帽子，或缝在衣领袖口，软绵软绵的。“掉羔子”越多，放羊人越高兴。但有个原则，只能在羊房子里，谁也不能带回家吃。有时一天两三个，悄悄给队长言一声，约几个能喝酒的社员，晚上在羊房子里就着“掉羔子”肉，乐活一场。还有春天乏死的羊，也是他们的口福。生产队每年年底清查羊只的数量，多出来的登记在册，少了的只要有羊皮证明就可注销。绵羊多少，羯羊几只，羝羊在不，山羊有无增减，登记的一清二楚。不过，二三百只羊，两个羊把式，能吃上羊肉的机会总是有的。

既是羊把式，就得有绝活。做饭、用石片剥羊皮是必须会的。羊群里的公母、大小、山羊，哪是头羊，哪只体弱，哪个长什么模样，黄头头，黑花脸，棕脖脖，弯弯角，大尾巴，都得心中有数。还要在每只羊的或左或右一个耳朵上打上印记。

春天北山阴洼里的雪化后先冒出的草尖尖，是经过一个冬天啃食枯草后羊们的最爱，羊把式稍不留心，羊群就跟疯了似的，顺着山沟奔散开去，不见踪影，要么丟了，要么掺到别人的羊群，让羊把式顾东顾不了西，这叫“抢青”。

羊把式最头疼的是自己的羊窜到别人家的羊群。你必须练就在几百只甚至上千只羊群中一眼能瞅出你的羊来的眼功，还得追赶着抓住它，把它推搡到你的羊群里。若是当天找不出来，过了夜，那只羊就从此在地球上消失了。虽然你眼睁睁看着你的羊窜进了别人的那群羊中，但你找出来是你的本事，找不出来是你的眼功不行，不怨人家，大家心知肚明，但却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你的眼功不够，意味着别人的锅里有肉。为了万无一失，羊把式除记得自己羊的模样，还得练就数羊的功夫。每天晚上羊进圈时，还得在羊圈门口进一只数一只，清点一次或几次。有时在山上觉得不对劲，把羊逼到山角，然后让羊一只一只从山角经过，细数一下才放心。

方明年轻，记性好，很快掌握了羊把式的一些绝活。有年夏天，他们跟另三个队的羊把式约好，四群羊合一群，浩浩荡荡进了南山。在南山里，他们一千多只的大羊群里，经常有别的小群里跑进的羊只，也经常有羊把式来他们的羊群里找羊。但羊群越大，越难找。出山后，他们队羊圈较大，大家建议在他们队的羊圈里往外分羊。三个队的羊把式挑出数够各自的羊，赶回各自的村子，剩下的就是方明他们队的了。仔细清点后，居然多出来十五只。两人那个高兴啊，但却不能声张。也不知是哪个村哪个社的，过了半个多月，无人来找。

方明和搭档不敢把十五只羊归到自家名下，那时谁家有几只自留羊，社员们都清楚。他们无处交待这十五只羊，更不能卖钱，怕走漏风声。两人的灵魂不高尚，他们的生活不太好，他们太想吃羊肉了。一个秋天，羊在田野麦地里“抢茬”抓膘，肥了。两个人隔三岔五，在深夜，在羊圈里，杀掉一只，一劈两半，在黑夜的掩护下，各自背回家。白天不敢吃，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煮上一锅，既无调料，也不敢炒，只能放些粗盐颗粒，但那肉却奇香无比。他们生怕天亮后那香味还飘在自家院子周围，让别人闻到，连羊头羊蹄下水都不敢吃，全喂了护羊的两只狗。十五只羊，两家半夜三更吃了两个多月才吃完。两人卑鄙彻底，十五张羊皮不敢卖，扺顶了队里的十五只羊，接着杀了吃，快到年底才吃完。那是有膘的肥羊，那是上天赐予他们的额外美食。吃的两人身体发了胖，羊油蒙了心。

跟方明一块放羊的搭档叫袁光汉，比方明大八九岁。两人把三十只羊偷吃完不久，袁光汉娶来了个新媳妇，西河人氏。西河新娘子不知为何，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