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喧嚣过后的安静中，方明回想起匆匆那年，他跟从小长大的好伙伴常彦龙告别初中，来到公社刚修建的高中。村里那些从小学到初中念书的许多伙伴们，念着念着就不念了，到高中就只剩方明和常彦龙了。

又是刚修好的教室，好在不是在山坡上。县城南面的一块空地上，几栋孤零零的教室，没有门窗，没有桌凳，连墙壁都没粉刷，上课时靠倚着粗糙的泥巴墙站成一圈，老师站在中间，手拿课本，边踱步转圈边讲课。同学们又是边劳动边学习。先是脱土坯，修建起厨房厕所，解决了迫在眉睫、离家远住校生的吃饭和师生的方便问题。后开拓修整操场、挖渠栽树，一点一点，有了学校的模样。都是农村来的少年，不怕吃苦受累，老师组织了脱土坯比赛，数量多者奖励些帆布手套或书包之类，激发起同学们的空前热情。眉毛上掉汗，手心里脱皮，土坯的数量一个比一个的多。校长和老师们兴致勃勃，四处联系要土坯的单位。很快，那些渗透着同学们汗水的干土坯便有了着落。买土坯的钱陆续置办了些打扫卫生的工具、体育用品等急需物品。

从家里出发，穿过村西的老公园，行二里许，进县城，穿过城中央的鼓楼门洞，出南门右拐，就到公社中学了，总共有五里路。方明跟常彦龙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再去上学，一天两趟。常彦龙在另一个队里，在金水河北边，方明就等他。别无选择，他和他只能是对方的伴儿。他们在学校基本没话，因为在路上都聊完了。多半是常彦龙说，方明听。窄窄的黄土路上，或是县城的大街上，常彦龙最喜欢给方明说将来，将来要到什么地方，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说得两眼放光两嘴角白沫。问方明，他说没有，是没有想过。常彦龙就笑，方明也笑，真的没有，没有就是没有，编不出来的。日子那么漫长，想那么远干嘛呢，多累啊。方明更愿意做的事情是看书，一个人静静的看书，或者是玩，爬树掏鸟窝，进河里捉鱼，掐路边田里的麦穗或是豆角，采河边柳树下的蘑菇……

上面来了通知，全县人民要集中在县体育场参加庆祝活动，体育场人山人海，红旗飘飘，万头攒动，锣鼓喧天。散场时，各单位，各机关，各学校，各公社，各村有序出场。出到半场，幸亏是半场，广播里高声喊叫速度太慢，要人们加快脚步，人们开始有点急，接着有点慌，最后有点乱，有序变无序，争先恐后，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哭爹喊娘，逃命似的挤出大门。体育场里满地被踩扁了的鞋袜帽子头巾眼镜，看着让人后怕，差点造成大祸。

方明跟常彦龙手拉着手，在人堆里左冲右突，眼看出了大门，下台阶时常彦龙一脚踏空，方明没拉住，伙伴儿的脚崴了。方明又是揉又是搓，那只脚还是肿得跟紫红皮萝卜似的，常彦龙龇牙咧嘴，眼噙泪水，靠在方明的肩上，两人没回学校，直接回了家。

那段日子里，方勇已跟父亲水火不容。别扭的起因跟方明有关。

父亲爱结交朋友，跟离家不远也不近的另一个大队的邵猪毛结为了好友。邵猪毛的头上有撮长长的白发，跟猪鬃似的，所以得此绰号。他是个木匠，常年被刚建的电厂雇佣着干活。父亲那时大学毕业后分到那个电厂财务科，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莫逆之交。后来父亲辞职回乡务农，两人继续交往。邵猪毛把大女儿许给了方明的哥哥方勇，两人在大人的操持下很有仪式感的订了婚。三年了，父亲无钱给大儿子把邵猪毛的大女儿娶进门来。方勇每年过年必去邵家拜年，八月十五必送去母亲精心蒸好的大圆月饼。邵家姑娘也常来方家，大大方方，给方勇洗衣服，帮助方明的母亲做饭。两亲家虽没给孩子们把喜事办了，倒也和和气气，你来我去，交往不断。方明就被父亲在学校假期里支使到邵家脱过土坯。他看得出来那家人的生活比自家的好些，这跟邵猪毛是木匠，常年被生产队派往电厂搞副业挣钱有关。毕竟是匠人，除了生产队给记工分，抽空干点私活，手头也就活络些。令方明意外的是邵家人喜欢他胜过哥哥，未来的嫂子对他更是关爱有加。

方明跟哥哥同睡一厢房。有一次邵家姑娘又来了，晚上没走。父母亲有意无意安排她睡在了方明和哥哥睡的厢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方明早早睡着了。突然，他被一阵窸窸窣窣、轻言低语惊醒。黑暗中，哥哥和邵家姑娘在炕另一头的被子里，哥哥要强行脱了她的衣服，她不从，两个人在被窝里撕撕扯扯，一些话虽悄悄说，还是钻进了方明的耳朵：“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你不脱，啥意思嘛？”

“不行不行，你兄弟在炕那头呢。”

“他早睡着了。”

“睡着也不行，再说我们还没结婚呢。”

“你怎么这么死板？你就是一块石头我也该捂化了吧？要不我把他叫醒，去跟爹妈睡去？”

“不行，不要叫，一叫惊动了大人，我明天羞死人了，咋见他们？”

“我求求你了……”

“不行，就是不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撕扯，方明悄悄拉被子蒙住头，大气不敢出，使劲憋着，憋出了一身汗，生怕惊动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