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有北郭骚①者，结罘罔②，捆蒲苇、织屦以养其母，犹不足，踵门③见晏子，曰：“窃说先生之义，愿乞所以养母者。”

晏子使人分仓粟府金而遗之，辞金受粟。有间④，晏子见疑于景公，出奔，过北郭骚之门而辞。北郭骚沐浴而见晏子曰：“夫子将焉适？”

晏子曰：“见疑于齐君，将出奔。”

北郭骚曰：“夫子勉之矣！”

晏子上车，太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

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吾说晏子之义，而尝乞所以养母者焉。吾闻之，养及亲者，身伉⑤其难。今晏子见疑，吾将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

友操剑奉笥⑥而从，造于君庭，求复者曰：“晏子，天下之贤者也，今去齐国，齐必侵矣。方见国之必侵，不若先死。请以头托白晏子也。”因谓其友曰：“盛吾头于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

其友因奉托而谓复者曰：“此北郭子为国故死，吾将为北郭子死。”又退而自刎。

景公闻之，大骇，乘驲⑦而自追晏子，及之国郊，请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闻北郭子之以死白己也，太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注：

①北郭骚：齐国人名，姓北郭，名骚。

②罘（fú）罔：罘，捕捉野兽所用的网。罔，网。

③踵门：走到门

前。踵，脚后跟，此处作动词。④有间：不久。

⑤伉：担当。

⑥笥（sì）：方形竹器。

⑦驲（rì）：古时驿站专用的马车。

译：

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人，家境贫寒，靠着编织渔猎用的网、草席和麻鞋来养活他的母亲，但仍然不能维持生活，于是登门拜见晏子，说：“我私下里仰慕先生的德义，希望向您讨要一些能够供养母亲的东西。”

晏子派人拿了仓中的一些米和府库中的一些钱送给他，北郭骚推辞掉钱财，只接受了粮食。过了一段时间，晏子受到景公的猜忌，出逃国外，路过北郭骚家门而去辞行。北郭骚沐浴后恭敬地出来见晏子，说：

“先生将要到哪里去？”

晏子说：“我被君上猜忌，要出逃齐国。”

北郭骚说：“先生您好自为之吧！”

晏子上车时长叹一声，说：“我出逃难道不应该吗？我太缺乏了解士人的能力了。”

晏子走了，北郭骚召来他的朋友，告诉他说：“我仰慕晏子的德义，曾经向他讨要能够供养母亲的东西。我听说，赡养自己双亲的人如果遇到灾祸，自己就要为他担当灾难。现在晏子被国君猜忌，我将要用我的死来为他辩白。”于是，穿好衣服戴好帽子，让他的朋友拿着剑，捧着竹笥跟着他来到景公的宫廷门前，向负责传递事务的官吏请求说：“晏子是天下的贤

能之人，现在他离开齐国，齐国一定会被他国侵犯，我不如先死的好。请您将我的头拿进去，来为晏子辩白。”又对他的朋友说，“请将我的头盛在笥中，用托盘捧着它。”说着，退后几步，自刎而死。

他的朋友捧着托盘对官吏说：“这个北郭先生为了国家而死，我将要为北郭先生而死。”说着，也退后几步，自刎身亡。

景公听说了这件事十分惊讶，便乘坐驿车亲自去追赶晏子，一直追到国境上才追上，向晏子请罪并请求他回去，晏子不得已返回。听说北郭骚用死来为自己辩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出逃难道不应该吗？我也太不了解士人的品质了。”